數載過去,凡到過靜安城的都曉得城東靜繡坊的名號,靜繡坊蘇氏夫婦樂善好施,那是早有耳聞,只是近年人們對其兩位千金也是讚不絕口;大千金蘇穆燕,除棋琴書畫樣樣精通,近年跟在蘇老爺旁學習經商,處事甚是圓融得宜,樣貌更是出落的美麗,已能窺見美人樣態;小千金蘇穎,棋琴書畫造詣雖不如大千金,但亦是城裡頂尖程度,而其醫術堪稱城裡數一數二,承襲蘇氏夫婦善行,經常開義診,為貧弱之人免費治病,或許是因面具關係,使得她的性格格外安靜,人們因此更憐憫她的遭遇,卻也暗自認定那面具底下也是個美人胚子。
「杏兒,你陪我對練一下。」蘇穆燕對著正整理藥草的蘇穎說。
「……」蘇穎則回以疑惑的眼神。
「明日我與爹要出趟遠門,會不在一陣子,我想確保你的功夫。」
「確保?」
「至少要知道你有沒有自保的能力。」
「不過離開幾日,不會有事的。」
「我跟爹這一去,家裡就剩你跟娘了,我怎能不擔心。」
「放心,娘我會保護的,更何況還有家丁在。」
「你也要保護你自己,所以練一場吧。」
「如果你判定不行,難道你就不去了?」
「你就當讓我安心,可以嗎?」
「就一次,下不為例。」
「下不為例。」
「拉勾。」
「拉勾。」
蘇穆燕看著站在對面的蘇穎內心有些緊張,雖然師父對她說過,單就功力,自己早已遠遠超越蘇穎,但能親自證明還是難免興奮。
「燕兒,我不會主動攻擊,你不攻過來,是沒法開始的。」蘇穎笑著提醒蘇穆燕。
「那接招囉!」說著蘇穆燕一掌就往蘇穎方向劈去。
兩人一來一往,拆解了數十招.蘇穆燕開始加快進攻速度,蘇穎則迅速反應擋格、閃避;對招的過程,蘇穆燕有種奇妙的感覺,能明顯感受到自己攻力高於蘇穎,但卻遲遲無法將她拿下,她總能閃過最關鍵的一招,難怪師父也總對自己說,就算是攻力高於蘇穎的對手,也無法輕易拿下她,讓自己別太擔心。
隨著拆解,蘇穆燕又提高了一成功力,然後她發現表面上自己是壓著她打,可實際上自己正被蘇穎引導著,用著屬於她的節奏,四兩撥千斤地化解所有招式,這讓她覺得有趣起來,於是又加了些功力,看著蘇穎漸漸招架不住,她便收了手。
「還行嗎?」蘇穎輕喘著氣笑說。
「合格吧!不過你不主動進攻,那可怎麼保護娘。」
「那我舞段扇給你看。」
「舞扇?」
「恩。」
「等等,所以扇子是你的武器,而你那是在練功不是練舞?」蘇穆燕想起某次偶然經過後院,看見蘇穎拿著摺扇翩翩起舞,配上她獨特的氣質,那畫面美不勝收,之後她只要看到都會佇足遠遠地觀望著。
「對,原來你看過了,那我就不演練了。」蘇穎收起扇。
「不,我還是看過比較保險。」畢竟美麗的事物,百看不厭,且她也想近看那舞姿。
「不了,收工。」
「我那是遠看,我得近看才知實不實用。」
「實用性,師父驗證過了。」
「那不一樣。」
「顧大叔,找你。」蘇穎指著站在遠處廊下的管家說,蘇穆燕這才放棄離去。
夜晚,蘇穆燕等懷裡人兒就定位後,問出今天困擾她一天的問題。
「杏兒,今天對練後,我想了整天,你的內功路數好像與我有異,再依著我的記憶,你舞扇的外功也與師父教我的風格有異,可師父又說,已把自身武學全傳授與我了,這是怎麼回事?」
「因為我所練的本就與你不同,若你想學我可以教你,但內功部分可能就沒辦法。」
「照你這麼說,師父有兩套功夫?」
「是也不是。」蘇穎搖了搖頭又說:「我的功夫是與師父一起討論出來的,師父的路數主攻,但我想主守,因此才又創一門功夫,至於內功部分,我是根據醫書針灸走氣的理論與師父討論出來的。」
「恩。」
「但我不懂師父為何不教你,內功因算初成,加上與師父的內功路數有所衝突,還能理解,可外功理應沒這問題的。」
「師父可能有他的考量,倒是你這內功可有副作用?」
「理應沒有。」蘇穎看了眼蘇穆燕,對上她擔憂的眼神,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說:「放心,我跟師父沒有冒進,起初有師父在旁守著,而如今也算小有所成,只要不強進,不會走火入魔的。」
「恩,真虧你瞞了這麼久。」
「是師父讓我別說,怕你好勝偷學反傷身。」
「……」
「對了!」蘇穎說著起身走到櫃子前,蘇穆燕也跟著走過去。
「這給你,帶著防身。」蘇穎將一個錦囊遞給她,蘇穆燕接過打開,幾根粗針落到手上,細看前端還有節細竹包覆。
「上面我都餵了麻藥,可取出直接使用。」
「謝謝。」
「是不是該給爹也準備一份。」
「別,怕弄巧成拙了。」
「好。」
「倒是你,我不在這幾天,可別亂來,有什麼新想法,都等我回來,聽到沒?」蘇穎曾在研究蠱術時,差點送掉自己的小命,幸虧自己及時趕到才沒造成憾事,蘇穆燕每次想到就後怕,因此命她但凡要嘗試新法子自己都得在場,雖然她更想讓她停止這一切,但面對這醫痴顯然是辦不到的。
「好。」
「乖,睡吧!」蘇穆燕說著,將錦囊收好牽著蘇穎回到床上,躺下睡了。
一到家,蘇穆燕就往藥房走去,那是蘇家為了讓蘇穎專心研究醫術而蓋的,但當初蓋主要是想掩蓋養蠱用的,而這只有兩姊妹知道,為了掩蓋徹底才又做藥房之用,落成後便成了蘇穎最常待的地方。
蘇穆燕又端詳一次手上的書,這是這趟旅程最大的收穫,蘇穎曾提到過的醫書竟意外讓她尋獲,從買下的那刻就期待著她收到的反應,於是又加快腳步走去。
靠近時,蘇穆燕刻意放輕腳步,輕輕推開門,沒見蘇穎本人,卻見桌上放著熟悉但卻不可能出現在那的東西──蘇穎的面具,拿起面具,她更小心翼翼地往內室走去,在那看到熟悉的背影輕聲喚著:「杏兒?」
對方顯然被驚嚇到,但依然保持著背對的姿勢說:「你怎麼回來了?」
「事情談得很順利,於是提早一天回來了。」蘇穆燕向她走近幾步。
「喔!」蘇穎回著,又往室內移動幾步。
「杏兒,你怎麼了?」說著蘇穆燕繼續靠前,蘇穎也跟著後退,退到退無可退才說:「你別過來!」將身子面向牆壁。
「為什麼?」
「我怕嚇著你。」蘇穎低下頭。
「為什麼?」
「很醜的。」感覺蘇穆燕近在咫尺,蘇穎乾脆蹲下將臉徹底埋起來。
「杏兒,沒事的,我不會怕的。」蘇穆燕蹲下手輕輕搭在蘇穎手上,而她只是將自己縮得更緊,蘇穆燕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說:「沒關係,不勉強你,面具我就放這,只是你要知道,無論你相貌如何,妳都是我的杏兒,這是不會變的,我先出去了。」
蘇穆燕到外室後,蘇穎撿起面前的面具,看了許久後站起來走到外室,蘇穆燕已將門掩閉,雙手後背面對著窗外,似乎察覺到蘇穎靠近正要轉身時,她卻開口喊道:「等下。」蘇穆燕立刻停下動作,靜靜地等著蘇穎。
「好,可以了。」
蘇穆燕轉身看著蘇穎,她並未把面具戴回,只是拿在手上擋去面部,蘇穆燕走向前,輕輕拿下面具,面具後的蘇穎略低下頭,緊咬著嘴唇不敢直視她,蘇穆燕看著滿佈傷痕的臉部,心疼油然而生,久久不能言語。
「嚇著你了吧!」蘇穎說著想將面具取回。
「沒有。」蘇穆燕伸手撫上蘇穎的臉,蘇穎往後縮了下,她的手卻更快跟上說:「沒事,別怕。」
突然,門外有腳步聲靠近,蘇穎以極快的速度轉身,將面具戴上,之後門被敲響,蘇穆燕無奈地開口:「怎麼了?」
「兩位小姐,午膳已備妥,小的來請你們去用膳。」
「好,馬上就去。」蘇穆燕回著又看著蘇穎說:「先幫我跟爹接風洗塵吧!」
「嗯。」蘇穎點點頭,兩人便邁向廳堂。
到廳堂看到蘇老爺的模樣,蘇穎才知道,根本不是什麼談判順利提早回來,而是蘇穆燕一路趕、趕、趕的結果,為了配合她的速度,蘇老爺一身骨頭是差點散了,但又不忍責備女兒。
躺在床上,蘇穆燕用手指輕點著蘇穎的面具後說:「睡覺時,把面具取下吧。」
「我怕你醒來時會嚇到。」
「不會的。」懷裡的人依然無動於衷,蘇穆燕又說:「拿下比較舒服。」蘇穎只是抿緊嘴不發一語,蘇穆燕挪了下身體,讓自己與她直視說:「別怕,我都在。」
蘇穎猶豫了下才緩緩拿下面具,卻不敢與她直視,蘇穆燕抬起她的臉輕拂著寵溺地說:「我家杏兒長得真好。」
「不要笑話我了。」蘇穎又低下頭,蘇穆燕也不勉強,繼續說:「我說的句句真話,不過你今日怎麼會取下面具?」
「不小心打翻藥粉,要清理這才摘下的。」
「為何以往都沒看你摘下過?」
「每次拿下時,我都會特別警戒四周。」
「今天卻敗在我高超的功力。」蘇穆燕得意笑著。
「我想說你出遠門,這才放鬆警惕。」
「你這面具何時能取下的?從傷痕來看,有段時日了。」
「相遇那時就能取下了。」
「怎麼可能,當年爹娘可找了大把人來,卻始終無法取下。」
「他們方法不對。」
「那你說,怎麼取?」
「用手溫熱面具兩端就能取下。」
「這麼簡單!」
「嗯。」
「哇!這面具真是神奇。」蘇穆燕忍不住拿起面具把玩,又問:「你從哪取得這面具的。」
「有人贈與的,而她從哪取得的,我就不知道了。」
蘇穆燕讚嘆地放下面具後,捏了捏蘇穎的臉頰笑說:「早想這麼做了。」
「我還是戴回去好了。」蘇穎說著伸手要拿面具卻被蘇穆燕拉住。
「不准,今後你都不准戴著睡。」
「……」
「傻杏兒,為何要讓自己受罪這麼久,我是真的不怕。」蘇穆燕說著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,蘇穎著實嚇了一跳,眼淚卻潰堤而出。
「怎麼哭了?」
「燕兒,謝謝你。」蘇穎說著緊抱住蘇穆燕,躲在她懷裡放肆哭著。
「沒事的。」蘇穆燕溫柔地拍著她的背說,哭了一陣子後,蘇穎在她懷裡悶悶說著:「那要跟爹娘說嗎?」
「雖然爹娘一定不會在意,但他們會心疼,還是不了。」
「嗯。」
「可杏兒,如果你準備好面對人群時,我會陪你的。」
「好。」
「杏兒,你很美,真的。」
「嗯。」
「你很美。」
「嗯。」
兩人就這樣一說一答直到入睡。
隔日,當蘇穆燕睜開眼時,眼前卻有隻手擋住視線,她疑惑地問:「杏兒,你這是做什麼?」
「我怕嚇到你。」蘇穆燕又好氣又好笑地拉下她的手說:「沒事,不會的。」
「杏兒,早安。」蘇穆燕給了她一個大大的笑容,蘇穎隨即也嶄露笑容說:「早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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