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禽擇木而棲19

 十九、

茶館裡,張敏喝下最後一口茶,拿起茶壺再為自己添一杯,視線一直定在燕穆蘇身上,從進茶館後,他僅喝了一口茶,之後一直望著對街的商鋪不發一語,她跟著看也看不出所以然,問,也只回:「沒什麼。」

忽然他皺了下眉起身說:「敏姐姐,我離開一會。」

「怎麼了?」

「回來再與你詳說。」說著便下樓。

張敏趕緊將銀兩放桌上,起身跟著下樓,隨燕穆蘇走進對街的商鋪。

 

「顧總管,這可怎生是好?」說話者手上捧著已破損的布匹說著。

「現鋪裡,質量最好的有多少?」

「總管,怕是入不了江家的眼。」

「不管,重要的是誠意,務必竭盡所能安撫他們。」

「總管,外找。」另一夥計從外間走進說。

「何人?」顧總管不耐地回著。

「不知,但他說告知布面人,總管便知。」

「有救了。」總管一臉驚喜地往外間走去。

 

張敏進鋪後,燕穆蘇只回頭對自己一笑,看來並不反對自己跟著。

「小蘇,你為何要戴面具?」

「等會再告知敏姐姐詳情。」

「小小姐!」張敏想繼續追問,卻被一聲呼喚打斷。

「顧叔,好久不見,怎麼了嗎?」

「小小姐,你怎的才回來,你可知……」

「顧叔,先解決問題再敘舊吧!」

「好,好,小小姐先裡邊請。」總管這時才注意到,在蘇穎身後的張敏趕忙問:「小小姐,這位是?」

「她是我義姊,張姑娘,你且先請人招呼她。」

「張姑娘,這邊請。」

張敏被帶進一間房,馬上有人上茶跟茶點,謝過之後,送茶人便離去。

她看著門窗緊閉的對房,心中滿滿的疑惑,很想立馬弄清,但她知現在她只能等。

 

對門裡,顧總管將原委告知蘇穎。

蘇州分鋪半年前才開張,為鞏固根基,蘇家極力爭取地方大家的單,而江家更是其中聲望最大,在蘇穆燕的努力下總算爭取到,江家要求的是蘇家專屬技法所繡成的樣式,為此蘇穆燕親手縫製,但不料在交件之際,成品被毀,連蘇穆燕為防萬一繡的備件也全數毀去,而蘇州分鋪技師尚未成熟,更無人會這技法,即便請求距離最近的分鋪支援,這一來一回又是數月。

「我知道了,可燕兒呢?」蘇穎知道,以蘇穆燕的個性是不可能丟下不管的。

「這……」總管嘆了口氣說:「大小姐,當初為認識蘇州大家們,故設宴招待,怎知惹上了宰相之子──斐子龍──,小姐為免傷和氣,處處忍讓,可這斐子龍得寸進尺,甚至威逼利誘,畢竟是宰相之子,小姐為免事態加劇,便暫離蘇州避難,這才讓對手鑽了空子……對了,小小姐稍等。」總管轉身到櫃邊,從木盒裡取出封信遞給蘇穎說:「這是小姐離去前,讓老身若見小小姐時,代為轉交。」

蘇穎取出信件,迅速看了遍說:「顧叔,總之先解決江家這件事,先幫我準備材料。」

「好。」顧總管領命後,趕緊離去辦事。

 

顧總管安排了兩間房給張敏跟蘇穎,張敏放好行李後,按僕人的指示走到院內小池邊,池邊有座屋,透過敞開的窗,蘇穎正在屋中忙著,張敏便走了過去。

進屋,蘇穎坐在繡架前,一針一線仔細地繡著,見張敏進來也僅抬頭回以微笑,又繼續手上的工作,張敏拉過一張椅坐在繡架旁,即便滿腹疑問,但看她專心繡製,便也不敢打擾。

「敏姐姐,有話便說吧!」蘇穎頭也不抬地說著。

「我也不知從何說起。」

「我叫蘇穎,靜安靜繡坊二小姐,行走江湖不得已才化名。」

「既是蘇府二小姐,何以戴面具示人?」

「蘇府除燕兒以外,無人知曉我真容。」

「連你雙親都不知?」張敏訝異著。

「是的。」

「怎麼可能,你出生時總看過吧。」

「我實為養女,領養之初便一直戴著面具,蘇府上下都認為我面具是取不下的。」

「可你明明能,為何不說?」

「燕兒說,不說為好。」

「怎能這麼說,難道要你一輩子都戴著面具嗎?」

「無妨。」

「等等。」張敏抓住蘇穎的手,迫使她停下動作,蘇穎疑惑地看著她,她伸手想摘去她的面具,卻發現根本摘不下。

「你……算了。」

「敏姐姐?」

「我靜一下。」說著張敏一路走到池中的水榭坐下。

 

對於燕穆蘇,不,是蘇穎的身分,她不意外她是富家子弟,從氣質也能推敲出一二,可女兒身這點,用晴天霹靂也不為過;她生氣於她的欺騙,但也沒立場去氣,何況她隱瞞也非針對自己,是自己從未過問,若她有心欺瞞,便也不會讓自己留在這,這樣在她心中,自己是特殊的吧!

在這府上,自己是第二個知她真容的人,那更是特殊的吧!

原以為,她女兒身的身分能讓自己瞬間斷念,卻仍為在她心中重要幾分而欣喜。

張敏為自己的情緒感到荒唐,突然一個念頭閃過。

若她長年來有意隱去真容,又何以輕易地以真容在外行走?

於是她想摘下面具,確認面具之下,是自己熟悉的那面容,可事與願違。

但事到如今,似乎也不重要了。

她與她同為女子,愛戀也不會有結果,更何況在她心中早已名花有主了。

那贈與燕子項墜的人。

燕子。

燕兒!

 

張敏從顧管家口中得知蘇穎口中的『燕兒』,實為蘇府大小姐『蘇穆燕』。

蘇穆燕,燕穆蘇。

自己輸得徹底,這麼說還有點自視甚高;一個連參賽權都拿不到的人,又哪來的勝負之說。

倘若蘇穎的戀人便是蘇穆燕,張敏自嘲:『何來倘若。』從蘇穎的態度判斷,根本無須任何假設。

與同為女子的家姊相戀,荒唐嗎?

那自己呢?

 

丁虎坐在堂中,煩躁地抓起酒罈喝了一大口。

蘇穎找了兩年仍不見蹤影不說,如今蘇穆燕又攤上宰相之子,又喝了口酒,煩躁卻沒絲毫減退。

為躲避那姓斐的,蘇穆燕前來投靠,但凡有心找尋,遲早會找到這,於是丁虎寫了封信,讓她帶著去投靠與自己分隔多年的妻子,妻子所住的明月谷極其隱蔽,更適合躲藏;再派人前去接應,在後頭的蘇家二老。

丁虎拿起酒罈打算再飲時,酒罈卻在手中應聲碎裂,酒水灑了整身,頓時怒火中燒。

「誰!」丁虎起身環視,正愁沒發洩對象,就有人送上門。

「我!」一人飛身入堂,倒也不怕丁虎的怒氣。

「阿香,別鬧,現在沒空理你。」看清來人後,丁虎洩氣地坐回椅子上。

「你以為我愛來。」丁香沒好氣地回著。

「那你來做啥?」

「聽說你在找個戴布面具的人。」

「你知道人在哪?」丁虎驚奇地站起來。

「你這就沒個消息?」

「要有,何須問你。」

「總之我也在找,有消息知會一聲。」

「你找她做啥?」丁虎倒有些好奇了。

「……」丁香沉默了下說:「他可能是若梅的孩子。」

「真的假的!」

「未見面,我不敢肯定。」

「為何戴布面具便是她的孩子?」

「那混蛋說的,若梅臨終前給孩子戴上個面具。」

「可天下布面具何其多,你又如何判定是真是假?」

「我自有辦法,總之有消息定要與我說。」丁香說著轉身要離去。

「來都來了,住一宿也好。」

「就一宿。」

「阿香,你是不是遇什麼事了?」

「為何這麼說?」

「感覺你變了。」

「錯覺吧!」丁香笑著走出廳堂。

 

幾年來,不修邊幅的人,如今一身整潔,怎說錯覺?

幾年來,每見必傷的人,如今毫髮無傷,怎說錯覺?

幾年來,不求助於人的,如今卻開口了,怎說錯覺?

若她當真是她的孩子,那自己是否多少彌補了她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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