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二、
當兩人離去後,霍知恩看著桌上被攤開的包袱,起身卻痛得坐回床上,如今傷勢牽一髮動全身,一出力,每個傷口便以疼痛表示抗議,他咬牙艱難地走到桌前,一小段路卻已滿身大汗。
任憑汗水沿著臉頰墜落桌面,他取過在令牌旁的木盒,打開,攤開裡面的信後,鬆了口氣。
如今朝堂權臣當道,新帝雖已登基數年,可宰相勢力早已遍佈朝野,又有前朝功臣加身,新帝於外也得禮讓三分;明知宰相黨羽貪贓枉法,若有鐵證,必能扳倒宰相,可每每有了證據,宰相便斷尾求生,再以金錢安撫扛罪之人,在龐大的利益誘惑之下,要想藉此定罪宰相,簡直癡心妄想;若輕舉妄動,到頭來死的總是無辜之人,更甚者斷了自己的左膀右臂,讓新帝舉步維艱。
古茲國長年滋擾邊境,新帝便著力對抗古茲,若能擊退古茲,則能以功勳提拔自己人,宰相為保朝中地位,雖放軍糧、軍備卻屢屢阻攔增派援兵的決策;幸得元帥霍斌在如此艱難之下,仍大敗古茲,新帝藉機立封其為「鎮安侯」,順勢將藏在他身旁的智士們一並提拔,這才達到微妙的制衡;可宰相不除,國家內政必日益腐敗。
在與古茲對戰時,霍斌早懷疑有人暗中與古茲勾結,之所以能大敗古茲,乃將計就計,才得以險勝,但卻未抓到勾結之人;今戰敗的古茲明面上服從,卻仍伺機而動,前段時間臥底來報,勾結之人便是宰相;雖有鐵證,但還不足以撼動宰相,臥底便帶著證據隱匿起來,不料仍被宰相黨查獲,一路追殺,未免打草驚蛇,霍斌只好派以商人身分潛在民間的二子,私下前去相助。
當霍知恩趕到時,那人已身受重傷,僅靠意志力護著證物,在交出證物後便斷了氣,殺手立即趕到,霍知恩來不及感傷,只能匆忙上路,一路上跟隨的將士們陸續犧牲,僅剩他。
霍知恩手握的這些信便是宰相通敵叛國的鐵證,他將信小心翼翼地放回,蓋上木盒,手緊抓著;他時刻都耽誤不得,先前已送消息給父親,相信那邊也會有所動作。
雖不知蘇穎他們要前往何方,但動總比不動好,運氣好的話,說不定途中就能遇到父親的人馬;再者,聽他們的對話,似乎與宰相有所過節,基於這點,應不會對自己不利。
當張敏再度回房時,手裡端著碗,一見坐在桌前的霍知恩,立即不悅地說:「霍公子,為何不安生躺好。」
將碗置於桌上就要扶他回床上。
「張姑娘,我自……」霍知恩深覺男女授受不親,但對上張敏的眼神後隨即改口:「謝謝。」
扶他坐好後,張敏取過碗,拉張椅子坐下作勢餵藥,霍知恩伸手準備接過。
「霍公子,若想報恩,能不動便不動,就是最好的報恩。」
霍知恩手僵在空中,張敏將湯匙送到他嘴邊,用眼神示意他喝下,霍知恩愣愣地喝盡湯匙裡的藥。
「我不會武,你若能早日恢復,對彼此都好。」
「你跟蘇兄,沒事吧?」
「這與你無關,倒是你,無需懷疑小蘇的用心,他對救人的痴狂,是刀子架在他頸上也阻止不了的。」
「知道了,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,還請別客氣。」
「那請相信他的安排,還有安靜養傷。」
「好。」
吃完藥,張敏為避免汗水造成不必要的感染,幫霍知恩換藥同時替他擦去汗水。
霍知恩深知這僅是醫療行為,但在女子面前袒胸露背,還是難以為顏,幸好張敏坦然的態度,讓他減去幾分尷尬。
換好藥後,蘇穎正好回來,看了眼張敏未說什麼,將手裡東西放桌上,坐在桌前,拿起茶杯好整以暇地添水、喝下,視線始終看著桌面。
「蘇兄,有話便說吧!」
「霍兄,若信得過我,我有辦法讓你躲過敵人眼線,還能將東西平安送達。」
「當真!」
「但你得先說,東西需送到哪?或接頭人在哪?」
「這……」霍知恩猶豫著。
「若不便透露,請聯繫派人前往定點取物便可。」
霍知恩看了眼一旁的張敏後說:「我知道了,不知蘇兄有何良策?」
「兵分兩路,聲東擊西。」
「這……」
「霍兄放心,託付之人絕對可信,若怕他人得知內容,能將其藏於另一物中。」
「這可行。」
「不知霍兄原定路線為何?」
「本要往西,那有人能接應,可如今怕是難了。」
「這……」
「蘇兄,有何困難?」
「我們此行也往西,如此便失去意義,可否直接送往侯府?」
「不能,宰相派人日夜監守,怕看出端倪,而錯失先機。」
「知道了,但還請霍兄傳個消息回侯府,報平安並說信物日後送到。」
「這是為何?」
「總得把注意力放我們身上。」
「好,蘇兄只需送我到接應人那。」
「好,那先讓我為你易容。」
「易容?」
「我要託付之人在豫城,如今你身受重傷,安全起見,易容以爭取休養時間。」
「好,不知,蘇兄所託何人?」
「不多問,對你我都好。」
「好。」
霍知恩看著鏡中的自己,震驚不已,讚嘆神乎其技,原先略帶斯文的五官,如今粗曠俊朗,簡直判若兩人。
整頓之後,三人三馬便起程了。
聽完蘇穎的計策,再看她那出神入化的易容術,原來自己的擔心都是多餘的;若比經歷,一個才踏出漁村幾月的人,又怎比得過遊歷四海幾年的人,而她總那麼細心,自己想的她怎可能沒想過,甚至想得比自己還深;說是為蘇穆燕想,難道不是利用她在她心中的地位,將自己的心思包裝其中,簡直可悲又可笑。
張敏看著蘇穎的背影感慨著,如今即便她丟下自己一點都不為過,畢竟她本沒照顧自己的義務,會讓自己跟著,不過是她救人的執著與溫柔罷了。
看著自從大吵一架後,不再談話的兩人,霍知恩深感歉疚;他們不只救了自己,還幫忙解決困境,雖可能出於個人目的,但在未得到自己的承諾下,做如此大的冒險實非必要,如今因自己使關係陷入僵局,真的過意不去。
霍知恩驅馬來到蘇穎身側,蘇穎往他看了眼,霍知恩壓低聲說:「蘇兄,可否容我多嘴?」
「請說。」
「張姑娘也是出於擔心,你也別跟她置氣。」
「要置氣,也是你。」
「我?」
「她脅迫的是你的命。」
「這事她已跟我致歉了。」
「你不氣,我又有何好氣的。」
「那為何不與她交談?」
「談什麼?」蘇穎疑惑:有什麼需特別與張敏討論的?
「蘇兄,雖此事並無對錯,但你身為晚輩,先開口道歉為好。」
「既無對錯,為何要道歉?」
「有時道歉,非為對錯,只為緩和關係。」
「……」
看著蘇穎陷入思考,霍知恩便也不打擾,將馬放慢與之拉開距離,給他點空間。
夜晚,在廢棄的屋內安頓好一切,因傷勢唯一的床便讓給霍知恩。
飯後,張敏為霍知恩換完藥,他便躺到床上,當個安分的傷患,只是他不解,如今蘇穎在場,為何張敏仍堅持由她替自己換藥?
替霍知恩換完藥,張敏走向門外,坐在門前的台階上吹風。
說實話,她不知蘇穎是否氣消了,自大吵之後,她不敢貿然說話,而蘇穎本就不多話,行為舉止也並無差異,即便如此,她仍在氣頭上的機率很高,畢竟自己拿她最珍視的人命相要脅,可要她道歉,她著實開不了口,感覺開了口,蘇穎會更加不珍視自己的命。
突然一件外衣罩在她身上,她抬頭看著蘇穎在自己身旁坐下。
「你很介意嗎?」蘇穎看著她說。
「介意什麼?」
「我們的爭吵。」
「你不氣嗎?」
「不,但若我道歉,你會好一點,我可以道歉。」
「不用,你沒錯,但你真的不氣?」
「該氣的是霍兄,我只是不喜歡你的做法。」
「對不起。」
「無須道歉,你也沒錯,我只是不希望你是那樣的人。」
「好,我答應你,以後不會。」蘇穎的語調雖平淡,但足以讓張敏釋然。
「恩。」
「只是小蘇,你救人很好也沒錯,但希望你能多考慮下自己。」
「放心,我答應過燕兒,所以會保重的。」
「小蘇,不夠的。」
「怎麼說?」蘇穎疑惑著。
「或許你的燕兒很信任你,相信你能化險為夷,但不擔心是不可能的。」
「我知道,所以我一直很小心。」
「我不知道你的燕兒怎麼想,若是我,會將我愛的人視為全部,我承受不了任何萬一,小蘇,你可曾想過,你認為微乎其微的萬一可能是她的全部。」
「我……」
「小蘇,我說這些,不是讓你見死不救,而是希望你在以病患為優先時,能再多考慮下自身,考慮下關心你的人的感受,或許會影響療效,但卻能讓彼此更安全。」
「……」
「你想想吧!」
見蘇穎陷入思考,張敏也不多說,起身走向屋內,在鋪好的臨時草床上睡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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