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禽擇木而棲20

 二十、

輾轉難眠的一夜,天總算開始泛白,反正也睡不下,張敏所幸起身外出走走,經過池邊的屋,蘇穎早已在屋裡,在心中嘆了口氣後走過去。

「徹夜未眠?」

「睡過了。」

「早膳呢?」

「僕人還沒醒。」

「餓了嗎?」

「還好。」

「我要去煮,要一起嗎?」

「好,謝謝敏姐姐。」

「等著。」語畢張敏離去。

出了屋,張敏才驚覺根本不知廚房在哪,只好信步走著,正好遇上一名丫鬟,她便上前詢問,當得知張敏要自行料理,丫鬟驚恐萬分,再得知蘇穎早已起床,臉色更瞬間刷白;在確保張敏不會親自下廚後,三步併兩步地往蘇穎所在的地方奔去。

當張敏慢悠悠地返回,見那丫鬟帶著如獲大赦的表情走出屋,張敏也覺得豁然開朗,倦意跟著來襲,與丫鬟說早膳備好再來喚自己,便回房睡了。

 

張敏視線隨著蘇穎的一針一線動著,看著逐漸成形的圖,張敏不由得佩服說:「你繡的真好。」

「燕兒的技法更好。」蘇穎笑著,張敏沉默了會說:「你不後悔嗎?」

「嗯?」

「跟妳的燕兒相戀,你不曾後悔嗎?」

「不曾。」

「可這違背常道,也違背倫理。」

「又如何。」

「如此荒唐之事,必遭眾人唾棄,前方只有荊棘。」張敏說著,蘇穎沉默著,但針線依舊在布上穿梭。

「敏姐姐,何謂荒唐,難道不是人定義出來的嗎?」蘇穎說的很輕,聽不出情緒,眼前一切如有聲的畫,蘇穎用淡淡的語氣繼續說:「敏姐姐,若你與人相戀,可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?」

「當然。」

「即便門第懸殊也是?」

「當然。」

「那倘若你的親友,與惡人相戀,你又如何?」

「雖不忍,但願他能另尋他人。」

「可敏姐姐,你又怎知對方是否真為惡人?」

「你不說了嗎?」

「我說便可信?」

「不可信嗎?」

「謠言如何形成,我想敏姐姐能感同身受。」

「我……」想起魚江村的一切,張敏仍有些懼怕、憤恨。

「你看,人是不是很奇怪,當在自己身上時,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,可在別人身上時,卻想去拆散,只因他們身上有異於自己的因素,可合不合適,幸不幸福,難道不該先問當事人嗎?」

「但亦有可能是當局者迷。」

「或許吧!」

「我怕你們難敵眾人。」

「敏姐姐不也說了,方法有千百種,只要攜手面對,終成眷屬。」

「我是這麼說過,但……」『你這檻太大了。』

「敏姐姐,太複雜的我不懂,只要燕兒不放棄,那我便不放棄。」

「突然羨慕起你的燕兒了。」

「怎麼說?」

「不告訴你。」

「喔。」

對蘇穎真是又好氣又好笑,但就討厭不了。

她對蘇穆燕的愛:簡單、純粹、堅信。

簡單到超脫世俗;純粹到心無旁人;堅信到毫不遲疑。

人生若能遇到如此待己之人,又怎不讓人羨慕呢。

「這很趕嗎?」

「顧叔請客人寬限些期限,理應還好。」

「那你不休息下?」

「我還得去找燕兒。」

「你們繡坊沒其他刺繡師嗎?」

「這鋪子剛開,其他師傅技藝尚未成熟,之前都是燕兒繡的。」

「你知她去哪了?」

「義父家。」

「你義父那怎麼了嗎?」

「是燕兒被人纏上,故而去義父家暫避。」

「那不馬上出發嗎?」張敏心感不妙。

「等完成這單。」

「這單沒法退嗎?」

「很難,這關乎鋪子能否在此扎根,我不能讓燕兒的努力白費。」

「你不擔心嗎?」

「她身邊有小芊姐姐,況還有義父,不用太擔心。」

「那我不打擾你了。」

「恩。」

『真是三句不離燕兒啊!』張敏在心中調侃著離去,但還是有些不安。

 

除去未明說的身分,蘇穎從未變過;若她無果的愛戀,最終換來她的信任,似乎也值得了。

如今世道,同性相戀得跨越多少困難,而她沒與之相應的勇氣和能力,因此她不配;若她口中的燕兒,有勇氣與她共同跨越,那自己只能獻上祝福。

到頭來,自己要做的還是沒變:放下、守護、祝福。

 

雖感覺蘇穎並不怎麼擔心,但張敏認為應立即啟程,她們間不該再增加變數,卻也拗不過蘇穎;為加快繡製進度,張敏要來碎布縫製個樣式給蘇穎看,看技術能否派上用場,被委婉的推辭了,想想也是,連繡坊的刺繡師都幫不上忙了,更何況自己。

張敏不想在蘇府白吃白喝,顯得累贅,可僕人們不讓自己幫手,她只好貼身伺候他們的主子,但也不過是監視她別太操勞,對此顧總管好似挺感激的。

說是貼身伺候但怕打擾她,張敏大多時間都待在屋外的水榭中,閒來沒事拿些碎布縫縫補補的,定時去提醒她喝茶、吃飯。

三日來,僕人從開始的謹慎,到如今一個個洋溢著笑容,看來是淪陷了;張敏希望這只是自帶主子光輝的緣故,但從他們私下的談話來看,卻並非如此;她開始能理解,為何蘇穆燕不願她拿下面具了,想必她的真容,只會讓受災範圍加劇,慶幸的是,僕人們並不敢逾矩,她便不用多管閒事了。

蘇穎化名為燕穆蘇時,雖相貌平凡,撇除救命之恩,其特殊氣質,還是吸引不少人,而如今身分加持,加上美好的幻想,怕是有增無減。

 

又過幾日,蘇穎將主體部分完成,便告知要啟程。

「顧叔,剩下收尾的部分就麻煩你們了。」

「不麻煩,只是小小姐不多歇息一日再走嗎?」

「不了。」

「小小姐,路上小心。」

「顧叔,完成這單後,若真不行,不如將鋪子暫歇,等事情過後再復業即可。」

「小小姐,不用擔心,紀師傅正在路上,無論如何,老身都會幫你們守住這鋪子的。」

「好,但別太勉強,以退為進也是個辦法。」

「老身知道。」

「走了。」

「小姐慢走。」

顧總管目送兩人騎馬離去。

 

蘇穆燕氣定神閒地吃著飯,對周遭的眼光置若罔聞,一旁的尚蓉反倒渾身不自在。

一名男子不悅地走來說:「為何在此用餐。」

「柳公子,屋裡悶熱,出來透透氣罷了。」

「請回房,餐點我讓人送去便可。」

蘇穆燕笑著起身,經過男子身邊時,將一個瓷瓶交給他說:「或許不能全解,但能延緩毒性。」

「你什麼意思。」

「救人,信與不信,柳公子自行判斷。」

 

當蘇穆燕關上房門,尚蓉馬上拉她過來低聲說:「穆兒,你剛的意思是,他們有人中毒?」

「寨主姑娘,帶毒在身。」

「這不正好,要不你掩護下,義母給你義父送個訊息去。」

「不勞義母費心,小芊應聯繫義父了。」

「可他們……」尚蓉意識到什麼,不禁讚嘆道:「難怪你一路來,總刻意露臉,但會不會來了不該來的。」

「也未必不好,說不定會有意外之人呢。」蘇穆燕笑著。

「穆兒,只是義母不解,你為何要給那丫頭解毒?若她毒發,不有利於我們嗎?」

蘇穆燕看了眼正走到門外的身影,加大聲量說:「單純想救人。」

「就這樣?」

「他們雖挾持我們,但一路以禮相待,救人也不為過。」

「這……」

「義母覺得很傻嗎?」

「有點。」

「還有更傻的人呢。」蘇穆燕伸手取出鳥巢項墜輕拂著。

 

當蘇穆燕帶著丁虎的信上門時,尚蓉很是訝異,雖早從丁香的口中得知,丁虎在外收了兩個義女,但不想是這般的女孩,更不想有天她會找上門來。

經幾日的相處,蘇穆燕不單舉止優雅有禮,對自己更細心體貼,讓人是越看越喜愛,便也樂於當個現成義母,就是有些天真,面對險惡的江湖,分明是羊入虎口。

當初為氣醒那老頑固,憤而離去,此外也想給丁香一個歸處,或是出於愧疚,兩人這樣一晃便數十載,如今得了這般好的女兒,倒也不壞,只心疼她現在的處境。

紅顏薄命,這句話倒成了蘇穆燕的寫照。

她為逃離男人的糾纏,而躲避至此;又因另個男人,被挾持離去;而自始自終她什麼也沒做。

『自古紅顏多薄命』尚蓉其實很討厭這句話,或許原意在憐惜女子的遭遇,而如今卻是給她的最後一刀;好似將這句話掛嘴邊,便顯得慈悲,而能心安理得地無視當中的荒唐與不公,更甚者以此讓其低頭、放棄,多麼自以為是,多麼殘酷無道;追根究柢,這一切全出自於男人的貪念,卻要女子承擔一切,多麼不公;無論如何,這女兒她會拚死保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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