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禽擇木而棲44

 四十四、

庭中水榭四周掛上簾幕,遮去直面而來的寒意,一旁起了火爐,爐上茶壺、酒壺冒著陣陣白煙,讓空間頓時暖和許多,隨一陣清脆水聲而來的是清淡的茶香,愜意而寧靜,但丁香偶爾的評論、讚嘆,與水榭外,木劍撞擊聲,打破這片寧靜,兩個來回交錯的身影,讓張敏的額邊不時抽痛著。

「敏姐姐。」蘇穎將熱茶放到張敏手邊。

「謝謝。」張敏手指輕觸兩下後,拿起茶杯輕吹幾下,喝了一小口,暖意從口到喉,最終在胃中散開,她放下杯子,看了眼戴著面具,氣定神閒的蘇穎,嘆了口氣,最後將專注力放在庭中的兩人。

午膳時,畢惜瀅見蘇穎又戴上面具,纏著想看她的真容,蘇穆燕便跳出來擋,最終促成這場比試,畢惜瀅若贏,蘇穎就得摘下面具,反之,便不得以任何手段迫使她摘下,途中張敏曾想出來反對,可仍戰勝不了自己的好奇心,再者,蘇穎本身絲毫不牴觸,丁香也一副樂見其成的模樣,便默視這場比試,只是一開打,還是有些擔心她們傷到彼此。

 

丁香方抬手,蘇穎便提起酒壺,為她斟滿酒,停在空中的手,轉而拿起酒杯,滿意地喝了口。

兒孫服侍,這未曾出現在自己人生規畫中的選項,如今卻天降手中,或該說這是若梅怕自己孤苦無依,送來的禮物,只是漂泊慣的自己,還有些不習慣這份禮物。

昨日,與她倆上街放鬆,順道置辦之後上路所需,一路,兩人將自己服侍甚好,好到讓她產生自己是廢物的錯覺,但也不好掃了她們一片孝心,只怕自己做不成榜樣便罷,若反成令她們羞愧的長輩,那還怎麼去見若梅。

昨日,從她們的言行舉止,可見蘇府家教甚好,這點她是感激的,她們互動雖自然,默契甚佳,但總覺有絲不對;今日午膳時,畢惜瀅提讓蘇穎拿下面具時,蘇穆燕自然地回了話,原想開口的蘇穎便不發一語,她總算理清是什麼了,雖是半路殺出的小娘,對她們不甚了解,可既是長輩,有些話她還是得說。

「小穎,說實話,對戴不戴面具你又怎麼想的?」聽到丁香這一問,張敏立刻將注意力轉到蘇穎身上,期待著。

蘇穎在將丁香酒杯斟滿後淡淡地說:「沒特別想法。」

「當初你娘讓你戴上是出於保護,如今你能保護自己了,為何還戴著?」

「燕兒說戴著好。」蘇穎不假思索地說。

「那你呢?」丁香問著喝下了酒。

「我?」蘇穎疑惑地看著丁香。

「你自己想戴,還不想戴?」

「無所謂。」蘇穎說著替兩人添酒又添茶。

「小穎,你問過小穆為何讓你戴著嗎?」

蘇穎搖頭說:「燕兒,比我聰明的多,她這麼說定有她的道理,我信她。」

丁香嘆氣喝下酒後問:「信任她很好,可你想沒想過,什麼都讓小穆替你決定,對她來說是種負擔嗎?」

「可她未曾說過。」蘇穎話落,張敏疑惑了下,搖頭端起茶。

「你說呢?」丁香轉頭問張敏,突來的關注,讓張敏燙到了舌,蘇穎立刻遞給她冷茶,爾後看著她。

張敏緩緩喝著冷茶,冷卻燙到的舌,同時思索眼前兩人忽視自己,繼續話題的可能性,但她們緊迫盯人的模樣,可能性似乎是零。

「就我所知,小燕說你何時拿下面具,取決於你自己。」張敏語畢,蘇穎低頭為自己添茶,張敏接著說:「至於小燕是否有其他考量,我便不知了。」

「或許是我不夠可靠吧!」蘇穎呢喃著。

「又或許她不想你與她有相同的遭遇。」張敏緊接著說,她雖沒見過蘇穎真容,但總不亞於那傢伙吧;本想接話的丁香,聽張敏這一說便收了口,若梅說過,有時話讓人說是種成熟。

「何以說得?」蘇穎疑惑著。

「經畢惜瀅跟斐子龍一事,她可能怕你也被人纏上。」張敏說著,蘇穎點頭思索。

「小娃娃,不錯啊,挺聰明的。」丁香讚嘆著,受到稱讚的張敏卻一臉疑惑,疑惑自己有說什麼金言嗎;丁香不予理會,轉而問蘇穎:「小穎,既無所謂,你為何不阻止這場比試?」心想問題點到為止,畢竟她們倆問題不只在蘇穎身上,而她又那麼聰明,點到便懂吧!

「燕兒開心便好。」蘇穎笑說著,丁香看向庭中的蘇穆燕,蘇穎跟著看過去,內心思索著。

「看來,她也悶得慌啊。」丁香笑著喝下酒。

 

「士別三日,刮目相看啊!」畢惜瀅趁蘇穆燕壓向自己時向她說著,接著用力推開她的劍;自己上次用過的招數,在此次幾乎都被巧妙化解,更甚者還被學去幾招,多可怕又可敬的對手,又該多好勝啊。

「彼此彼此。」

蘇穆燕順著右手被推開的力道,伸出左手抓住畢惜瀅右手腕,她立即將劍轉向蘇穆燕,後者趕緊側身閃避,畢惜瀅握直了劍,順著蘇穆燕閃避的揮去,原以為她會就此拉開距離,怎知她右腿踢向自己,逼得畢惜瀅不得不拉開距離。

踢空的蘇穆燕不甘地穩住腳步,原以為兩天前畢惜瀅應已使了七、八成的招數,且招數變化有限,只要全化解,今日便能獲得壓倒性的勝利,可當她終於逼她出新招,並破完所有招式後,畢惜瀅卻改變招式順序,攻勢從主守轉成攻守兼備,於是又陷入膠著。

「此刻,你到底是在意她多點,還是自己的勝利啊!」畢惜瀅笑著,蘇穆燕抿唇,執劍攻過去,畢惜瀅順勢向後退,以閃避長驅直入的劍,但蘇穆燕卻將劍往旁邊一挑,劍身打在手腕處,畢惜瀅訝異之餘,忍住疼痛,努力握緊劍柄,回身用劍撥開蘇穆燕的劍。

畢惜瀅站穩後,劍朝下,手輕甩幾下,以緩解疼痛,同時慶幸今日用的是木劍,若是真劍,雖不至於因此敗下陣,但右手早已鮮血淋漓,她將劍穗繞過手掌一圈後,再慎重地握緊劍柄。

「總算要認真了嗎?」蘇穆燕淡淡地說,但看總游刃有餘的畢惜瀅,臉上閃過一絲不甘,同時也慎重起來,內心卻有些欣喜。

「我一直很認真,信不信,隨你。」畢惜瀅笑著,她很感謝蘇穆燕,讓自己劍技能更上層樓,平常與他人交手,為保命,早已用內力定出勝負,又何來切磋成長。

兩人又來回數十招,這回蘇穆燕盡量避開與畢惜瀅的正面交鋒,她加重揮劍的力道,似乎想藉此減緩自己招式的流暢度,可這必會快速消耗她的體力,無非是個機會;又幾個回合,當蘇穆燕用劍接下畢惜瀅側劈而來的劍時,木劍雙雙碎裂。

「我可沒用內力啊!」畢惜瀅將手上劍柄丟地,雙手舉起無奈地說著。

「我知。」蘇穆燕拍著身上的木屑,而蘇穎已趕到身旁接過她的劍柄。

「怎麼算?」畢惜瀅說著,蘇穆燕則看向地上的劍柄,畢惜瀅接著說:「再打便天黑了。」

「今日算平手吧!」丁香拿著酒壺走來,蘇穆燕看了丁香一眼未答話,畢惜瀅當她默認便笑問:「那約定怎麼算?」

跟在後頭的張敏忍住想衝上前,給她一拳的衝動,走到蘇穎身旁說:「小蘇,若你們不想,別理她。」

「徒弟,師父打了半天,你怎能讓為師空手而歸啊!」

「畢莊主若想見我真容,我現在能拿下面具,只是未來就請勿再提此事。」蘇穎說著看向蘇穆燕,而她勉強點了點頭。

「好。」畢惜瀅笑著,反正這便是她的目的,身為友人,怎能認不出友人真容,至於蘇穎要不要戴面具,不關她的事。

張敏雖覺畢惜瀅如此爽快答應有些奇怪,可此刻她更期待蘇穎的真容,一顆心狂跳著,畢惜瀅看她滿懷期待的表情,忍不住微笑著。

蘇穎拿下面具,丁香手中的酒壺,應聲墜地。

「小娘?」蘇穎關心著。

「沒事,你長得很像你娘。」丁香隨即笑著。

張敏則摀著張大的嘴,此刻她確信自己方才說的話了,那是不同於蘇穆燕跟畢惜瀅的美,若說蘇穆燕是冰山美人,那她便是靈動可人,偌大的雙目,每一眨眼皆散發著純真,肯定比蘇穆燕更易招來壞胚子。

「這面具真神奇。」畢惜瀅拿過面具把玩著,試圖戴上卻又戴不上。

「當然,這可是神匠之作,我可纏了很久才弄到的。」丁香得意地說。

「哪位神匠,我也去弄副玩玩。」畢惜瀅說著將面具還給蘇穎,她運氣輕撫幾下後,隨即戴上,張敏心中閃過一絲可惜。

「這神匠不留名,來去無蹤,可遇不可求。」

「好吧!」畢惜瀅聳聳肩後對蘇穆燕笑說︰「需要送藥酒給你嗎?」

「那需要送杏兒的藥給你嗎?」蘇穆燕笑著看了下畢惜瀅的右手腕。

「那麻煩小蘇了。」畢惜瀅說完,雙手背在身後,悠閒地離去。

 

夜晚。

蘇穎坐在床上,背倚著床欄,厚被蓋在伸長的雙腳上,低頭看著雙手,蘇穆燕脫下外衣,來到床邊,看到蘇穎若有思索的模樣笑問:「想什麼?」

蘇穎搖搖頭,往床的內側移動,蘇穆燕拉開棉被,雙腳迅速入被坐下,一股暖意瞬間從腳底傳到身上,讓她心也暖了,她將蘇穎攬入壞中,蘇穎在她肩膀上找到合適的位置後說:「燕兒,我今日將面具取下,你會不會怒我?」

「傻杏兒,怎麼會。」蘇穆燕寵溺地拍了拍蘇穎的頭。

「敏姐姐說,你不希望我拿下面具,可能是為了保護我,但我這麼做,不壞了你的心思。」蘇穎抬頭看著蘇穆燕。

「沒事,反倒怕杏兒,因我不讓你露出真容而討厭我。」『畢竟我的動機並非那麼單純。』蘇穆燕苦笑著。

蘇穎用力搖搖頭,眼神堅定地說:「燕兒,我喜歡你,絕不會討厭你的,絕不會。」

「我知道了。」蘇穆燕笑著摸了摸蘇穎的頭說:「這次是小娘她們三人看見,三個都是自己人,你也別太歉疚。」

「恩,那是不是也該讓爹、娘見見?」

「好,只要杏兒想就好。」

「恩。」蘇穎笑著點頭,隨後眼神有些落寞地說:「希望爹、娘的氣消了。」

「沒事,我陪你。」蘇穆燕說著,輕吻了下蘇穎的額頭。

蘇穎伸手緊擁著蘇穆燕,之後便雙雙入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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