良禽擇木而棲45

四十五、

蘇穎一行人站在畢府大門口,張敏見蘇穎又戴上面具,內心不免可惜,見蘇穆燕戴上面紗,又一陣心疼,更多的是不捨,可自己也沒立場多挽留她們。

「看你們倆這打扮,我是不是也該戴點什麼在臉上啊?」丁香打趣著。

「前輩若需要,我立刻讓人去置辦一個給你。」畢惜瀅笑著附和。

「算了,怪不方便的。」

「對了,小燕,怕你不夠,我多備了些給你。」畢惜瀅從懷中拿出一個用布巾包好的東西給蘇穆燕。

「莊主,有心了。」蘇穆燕皮笑肉不笑地收下。

「什麼東西?」丁香好奇地問。

「小姑娘家的東西,前輩,若想要,我另準備一份給你便是。」畢惜瀅笑得更開。

「算了,那不適合我。」丁香敬謝不敏地說。

「我們啟程吧。」蘇穆燕說著。

「你們路上小心,到了,捎封信給我。」張敏不捨地說。

「好,屆時,歡迎敏姐姐來坐坐。」蘇穆燕點頭笑著。

「一定。」張敏點點頭,目送三人離去。

直到三人背影消失在街底,她仍癡癡望著。

「捨不得,昨日為何要拒絕她們同行的邀約?」畢惜瀅笑問著。

「我怎能麻煩她們照顧我。」

「這樣啊!我以為你是餘情未了,看她們恩愛,內心痛苦才拒絕的。」畢惜瀅裝得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。

「隨你說。」張敏翻個白眼,大步往宅裡走去,畢惜瀅笑出聲,讓她加快腳步,在她身影遠去時,畢惜瀅又回頭望了眼街道,搖頭笑著,手背後背緩步入宅。

 

蘇穆燕望著銅鏡裡映出的傷疤,明顯癒合良好,不禁皺起眉頭,拿起蘇穎研製的金創膏,端詳色澤,又聞了聞味道,仍辨不出一絲差異,內心讚嘆著蘇穎的醫術,無論是藥膏藥效太好,抑或是她發現其中參雜他物而換掉,皆需相當的能力,但她毫無反應,或許不是後者,或該說自己不願是後者,而忽視了某些事。

她將藥膏放回梳妝臺,從懷中拿出託畢惜瀅準備的蝕肉散,又加些許進藥膏,拿木籤輕輕攪勻,直到無色澤差異,稠度也控制剛好,又拿起聞了聞,味道亦無差異,對蝕肉散與金創膏兩者融合後,外觀、味道皆無特別變化,蘇穆燕是驚喜的,畢竟能降低被發現的風險。

她先抹了些在傷口上,傷口傳來比先前更強烈的刺痛,這才放心闔上蝕肉散的瓷瓶,收進懷中,此時,蘇穎正推門進房,她趕緊戴上面紗,將金創膏闔上,藏入一旁的布巾中。

「藥材買到了嗎?」蘇穆燕笑問著。

「恩。」蘇穎點頭,將藥材放置桌上,視線掃到一旁些許凌亂布巾下的藥盒,但未多作停留,只是上前伸手撫上蘇穆燕面紗下的臉龐,拇指在傷口附近輕撫,不發一語地看著她。

「杏兒?」蘇穆燕輕喚著,蘇穎卻僅僅撇開視線,反應冷淡,蘇穆燕腦海浮現,當年她氣自己偷吃藥獻身時的模樣,內心不安驟升,卻仍故作鎮定地問:「杏兒,怎麼了?」

蘇穎沉默地揭下蘇穆燕的面紗,傷口上的藥膏參雜著血水,她走到一旁的水盆,取來布巾浸溼,擰乾,走回蘇穆燕身旁,怕弄疼她般,用布巾輕輕擦去傷口上的藥膏,蘇穆燕壓抑內心的慌張,平靜地低喚:「杏兒?」

蘇穎仍不回應,只專心地清理傷口,蘇穆燕直接抓住她正清理的手喊:「杏兒!」

「處理傷口要緊。」蘇穎語氣平淡地說,再輕輕撥掉蘇穆燕抓著自己的手,繼續清理傷口,從蘇穎的反應,她絕對發現藥膏有問題,可她平淡的反應,更讓蘇穆燕難受,她情願蘇穎大聲地責怪她、質問她。

待藥膏盡去,傷口滲著點點血珠,蘇穎從懷中取出小藥罐,打開沾了些正要抹上時,蘇穆燕又抓住她的手,有些無助地說:「杏兒,說些話,否則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?」

感受到蘇穆燕些許顫抖的手,蘇穎抿唇,閉眼,再看向蘇穆燕的眼,平淡地問:「燕兒,不疼嗎?」

蘇穆燕的手滑落,睜睜地望著蘇穎,蘇穎重獲自由的手,將藥膏輕抹在傷口上,隨後,蘇穎將藥罐收回懷中,將面紗遞給蘇穆燕說:「為何這麼做?」

蘇穆燕望著面紗,輕聲說:「對不起。」此刻除了這句話,她不知該說什麼。

「燕兒,若覺此事無錯,何必道歉,若覺有錯,又為何要做?」蘇穎語氣依舊平淡。

「我……」蘇穆燕抬眼,卻見蘇穎眼眶早已泛淚,她向她伸手,蘇穎卻往後退一步,而她反射性般地說:「對不起。」

「與其道歉,不如告訴我,該怎麼做,你才不會再傷害自己?」蘇穎強忍著淚水。

「你什麼都不用做。」

「然後眼睜睜看你傷害自己?」蘇穎握緊了拳頭,才使得自己的話仍顯得平靜。

「對不起。」

「那把蝕肉散交出來。」

「對不起。」蘇穆燕搖頭說。

「我不需要你的道歉!」蘇穎低吼著,轉過身,用袖子在下巴附近擦拭幾下,平淡地說:「燕兒,這麼做,有你的考量,我尊重,但就沒能避開這麼做的法子嗎?就不能與我商量嗎?我,那麼不可靠嗎?」蘇穎深吸口氣,回頭望著蘇穆燕,她低頭沉默著,蘇穎的話句句猶如重錘,打在蘇穆燕心上。

「明明答應過不亂來的,你又騙人。」蘇穎輕聲說著便轉身離去。

「是啊!結果,傷害你的總是我。」蘇穆燕苦笑著,淚靜靜地在臉上流淌著。

 

丁香望著菜已成一座小山的飯碗,可兩旁的女兒們仍不斷夾菜過來,丁香趕緊伸手制止:「好了,夠了。」

兩人這才停手,吃起手中的飯,期間一語不發,丁香左右來回看著,氣氛顯然降到冰點的兩位女兒,緩緩地夾口菜入嘴,本該熱騰騰的菜,此刻卻冰冷入心,受不了的丁香,放下碗筷說:「怎麼了?你們倆。」

「沒事,小娘。」蘇穆燕笑著,丁香看向蘇穎,而她卻望向蘇穆燕。

「小娘,你慢吃,我先離席了。」蘇穆燕輕放下筷。

「好。」丁香僵硬地點點頭,她便起身往樓上客房走去,蘇穎隨即也放下筷,丁香搖頭放下碗筷,伸手,蘇穎馬上要拿起酒壺為她倒酒,丁香立即拍掉她的手,拿起酒壺直接喝,隨後嘆口氣說:「你倆有矛盾,想自己解決,我不反對,但影響到我可不行,說吧!什麼事,讓你們這樣對我。」丁香說著,另一隻手用力指著小山般的飯碗。

蘇穎看了眼那座小山,沉默了會才緩緩開口:「我想不透燕兒的想法,不知該從何說起。」

「如此,你說你的想法便好。」

「太片面,有失公允。」蘇穎搖頭。

「又不是辦案,還公允。」丁香忍不住翻個白眼,夾了塊肉放嘴中,嚼了幾下,靈光一閃說:「你小子是怕我因此討厭小穆才不講的?」話落,蘇穎抬眼看向丁香依然沉默,丁香便當默認,聲調昂起說:「我是看事片面的人嗎?」

蘇穎搖頭,丁香接著問:「那又何必擔心我會討厭小穆?」

「小娘性格與義父相似,遇事對人不對事。」

「別把我跟他相提並論,我看事而定。」丁香喝了口酒,壓壓心中小火。

「是不能相提並論。」蘇穎說著,丁香滿意地點點頭,蘇穎接著嚴肅地說:「小娘,說句真話,你可別往心裡去。」丁香點頭。

「於我二人,小娘是因我娘而愛屋及烏,對此甚是感謝,但不可否認,你更偏於我,當我倆有矛盾時,或許義父比小娘更能公平看待。」

丁香視線從蘇穎身上移開,舉杯喝口酒,雖說蘇穎平日說話,簡約、直率、不加修飾,今日看來,還是有修飾過的。

「我不否認,可話說前頭,大是大非面前,別想我偏袒你。」丁香鄭重地說著,蘇穎輕點了頭,未多說一語,見狀,丁香雖對審問情報頗有自信,可面對固執的蘇穎,她下不去狠手,只能放棄從她這問出什麼。

「這桌菜你給吃完,別浪費了。」丁香邊說邊拿酒壺起身,走了一步後,特意轉頭再說:「必須吃完,我會讓小二盯著的。」手催促著蘇穎動筷,直到蘇穎再度舉筷才離去。

 

蘇穆燕坐在梳妝臺前,手拿著混有蝕肉散的藥膏盒,愁容滿面地望著蘇穎重新上藥的傷口,房門突地被用力打開,她抬眼看去,丁香手拿酒壺,大咧咧地走進房。

「小娘,有吩咐嗎?」蘇穆燕微笑著,丁香隨意拉了張椅子坐到她身旁。

「你傷口又沒霍小子嚴重,小穎都按時上藥,怎恢復這麼慢?」丁香疑惑地問,蘇穆燕微笑著,手無意識地握緊藥盒。

「先不說這,小穎怕我不待見你,死活不說,你說說,你們怎麼回事?」丁香喝了口酒,蘇穆燕心底一暖,卻更加內疚。

「小娘,女兒不孝,讓你操心了。」

「你也不說嗎?」丁香不耐地說。

「小事,不敢勞煩小娘,我會處理好的。」蘇穆燕笑著。

「真的處理得好嗎?」丁香說著,蘇穆燕卻沉默了,丁香喝口酒說:「可你也算自作自受。」蘇穆燕苦笑著。

「我可不說這事啊!可別對號入座,我指你自個把小穎寵壞這事。」蘇穆燕疑惑地看向她,丁香嘆口氣說:「當局者迷啊!如你這般聰穎也看不透。」

「即便寵壞她,我也心甘情願。」蘇穆燕輕聲說著。

「然後搞成這樣?」蘇穆燕無以反駁,丁香喝酒緩下心情跟口氣後說:「我跟你們相處不長,說不定反而比我哥看得更清,在我看來,你們啊!一個保護到習慣直接替另一個做決定,一個呢,習慣被做決定到放棄思考,你覺得這樣好嗎?」

「……」要在以前,蘇穆燕能自信地反駁,自己決不會傷害她,也非不好,可如今……

「你覺得小穎笨嗎?」

「怎麼可能。」蘇穆燕輕聲卻堅定地說。

「那何不讓她做些決定。」丁香說著,蘇穆燕抿唇沉默著,「我知道你能力強,但遇事總往自己身上攬,哪天累垮了,擔心受怕的又是誰,而我個人覺得你這做法,間接造成小穎對自己的不自信。」

『我,那麼不可靠嗎?』蘇穆燕的心中再度響起上午蘇穎說的話。

「我了解怕失去而想用力抓住並護著的心情。」丁香內心閃過一絲苦澀,「可抓太緊,小心把手中的寶貝給掐死了,你自己想想吧!」語畢,丁香便離去,而蘇穆燕仍低著頭。

回到房中的丁香,推開窗戶,望著明月,吹著夜風,呢喃著:「若梅,你可得保佑我們孩子能得到幸福,別像我們這般。」丁香微笑著,靈機一動,「若梅,我剛剛是不是說了句金句名言!」頓時心花怒放,喝了口酒,笑得跟孩子似的。

 

自離碧霞莊已過幾日,見蘇穆燕的傷口癒合緩慢,蘇穎本以為是藥膏變質導致藥效降低,可色澤、氣味、味道皆無異樣,她也得不出結論,但為安全起見,她今早便換了新藥膏,當她購藥回房時,看到慌忙戴上面紗的蘇穆燕與一旁的藥盒,不祥預感閃過,透過觸感,她知道傷口正在滲血,疑惑、訝異、不解、心疼、憤恨瞬間湧上心頭,她不知該如何處理,本能反應得先處理傷口,而蘇穆燕直到最後都未回答自己的疑問,看來真是自己不夠可靠,才迫使她不得不自殘。

蘇穎邊思考邊吃著,不知不覺間飯菜也差不多清空,她便起身回房。

房前,她駐足了會,還是推門進屋,蘇穆燕正坐在窗邊,以夜風、月光相伴看書,房中央的八仙圓桌上散落幾個紙包與一個打開的盒子,正是臨行時畢惜瀅贈送的,內心閃過一絲不悅。

「蝕肉散都在那了,隨你處置。」蘇穆燕說著闔上書,蘇穎將紙包一一放回盒中收好,蘇穆燕疑惑問:「不銷毀?」

「為何?燕兒既已交出,便不再用不是嗎?」蘇穎反問著,蘇穆燕微笑說:「不怕我反悔再偷來用?」

「我會變強,強到讓你不會再用的。」蘇穎堅定地說,看著她清澈又堅定的眼神,蘇穆燕完全釋然了。

「杏兒,我累了,接下來的旅程,交給你打理可好?」蘇穆燕輕輕地笑說。

「好。」蘇穎立刻答應下來,「燕兒,累了,何不早些歇息?」

「也好。」蘇穆燕起身走到蘇穎面前,伸手將書放到蘇穎身後的八仙圓桌上,順勢輕抱住她,「燕兒?」

「對不起,真的不會有下次了,不會了。」蘇穆燕下巴抵著蘇穎的肩,閉著眼。

蘇穎在她懷中輕搖了頭說:「無須道歉,燕兒,沒做錯什麼,是我能力不足以讓你放心依靠我,才不與我商討,選擇這傷害自己的方法。」

「那到家前你就好好表現,讓我放心吧!」蘇穆燕笑著。

「恩。」蘇穎點點頭。

『你總是喜歡設陷阱害自己耶!』不知為何,蘇穆燕突然想起兒時惡作劇時蘇穎說的話,自己還跟兒時一樣,自作自受,不禁笑出聲,「燕兒,怎麼了?」蘇穎疑惑著,蘇穆燕輕搖幾下頭說:「突然想起兒時的事。」

「什麼事?」蘇穎好奇著。

「太丟臉了,我不想說。」蘇穆燕鬆開懷抱,走到床邊準備就寢。

「燕兒有什麼丟臉的事嗎?」蘇穎毫無頭緒。

「你覺得沒有最好,晚安。」蘇穆燕說著便躺下閉眼,蘇穎覺得猜也猜不透便放棄,最重要的是她的燕兒不再自殘便好,她輕手輕腳跨過蘇穆燕到床的內側躺下,蘇穆燕隨即將她擁入懷中,親吻了下說:「杏兒,好眠。」

「好眠。」蘇穎回著,兩人便雙雙入睡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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