茶樓裡,一樓中央小臺上,擺著一張小桌,桌上放了一壺茶、一茶杯與一小木盒,其後擺著一張椅,一名身穿黑色大掛,手拿摺扇的人上臺,行至桌前,向四周賓客鞠躬致意,最終坐到椅子上,清了清喉嚨,雙手輕鬆放在桌案上。
「昨日說到,鎮安侯還是元帥時,率其位居將軍的嫡子在戰場上,運用古茲在國內的內應,將計就計,扭轉頹勢,一舉大敗古茲國,今日咱們接著講,說到霍府,可不能單提戰場上的父子二人,正所謂虎父無犬子,其因體弱而從商的次子,其實也不遑多讓。」
說書人慢條斯理地拿起茶壺,為自己斟茶。
「怎麼說?別賣關子啊!」臺下一名聽眾急切地催促,他笑著拿起茶杯,緩緩喝了口,此舉引來更多催促聲,見氣氛差不多,他趕緊放下茶杯。
「先前世人總猜說,這次子是膽小,裝病以便逃離戰場,又說,侯府是為保命根才出此計策,雖說有失將風,可也在情理之內。」
「那是,那是。」臺下聽眾連連點頭。
「然,近日忽有傳聞,次子其體魄與身手,可與其兄長不相上下,到底何者為真呢?」說書人打開摺扇慢慢搧風。
「你這樣講,肯定是後者。」一名聽眾掏了幾文錢,放到桌前的木盒,「快說。」
說書人立即收起摺扇,「前日提到,侯爺雖知國內出了叛賊,可始終抓不到真正主謀,於是命其次子隱於市中,外穿商人的皮,內行打探的活,最終探得勾結古茲之人,便是前幾日被斬首的斐,宰,相。」底下聽眾一陣譁然,說書人露出滿意神情,「形跡敗露的斐賊,為奪回鐵證,派殺手一路追殺,霍少年一路抵抗,雖身負重傷,仍憑一己之力,保住關鍵鐵證,期間偶遇與盜賊勾結,強搶民女的斐賊惡子,路見不平,顧不得自身傷勢,堅決相救。」說書人又喝起茶來。
「怎麼,如他父兄那般,一舉將那賊子擒倒在地,來個英雄救美。」聽眾興奮地說。
「非也,若因此傷了民女,可怎生是好,他想了個絕妙法子,不但救了那民女,還顧全國家大局,其才智簡直不輸父兄。」說書人拿起茶壺添了茶。
「我知道他通報了官府,對不對,這樣不只救了民女,還能把證據送京參他老子一把。」一名男子大聲說著,一旁人也頻頻點頭表示贊同,使得男子一臉得意。
「霍少年出身侯府,其法子怎能是我們這般市井小民能猜得的。」說書人笑著搖頭。
「那你說怎麼個妙法啊!」男子不甘地回著。
「誰不知斐賊爪牙遍佈朝堂,報官,豈不是羊入虎口,他先機智地將鐵證藏在畫軸中,以掩人耳目,其中以畫跟提字暗指證據所在,託人秘密送往侯府,如此不只保了證據,還能無後顧之憂去救那民女,能瞬間想出此一石二鳥之法,是否不愧為侯府之子?」
「這法子妙啊!」聽眾們連連點頭讚賞。
「爾後為不打草驚蛇地救出民女,他以自身為餌轉移斐惡子的注意力,故意被擒,再藉傷示弱,暗伏在斐賊子身旁,任憑他仗勢欺人,忍辱負重,一來,能暗中保護民女,二來,靜待時機一到,同侯爺將其拿下,一舉消滅這幫叛國惡黨,如此不畏生死,一心為國,能不是少年英雄嗎?」
臺子下瞬間歡動鼓舞,更有人上前打賞著,卻有名女子憤然起身離開。
張敏從小就愛聽人說各地見聞,以往在小漁村時,只能聽聽趕集的人們,聊著大城裡的奇聞軼事,如今孽緣巧合住在大城中,那討人厭的假師父近日撇下自己,不知在忙什麼,總不見人影,問也問不出所以然,慶幸的是,她不限制自己空閒到茶樓聽說書,似乎還預付她的費用,但凡她到店消費皆不收費,即便她想付,店家也不敢收,但她還是記錄下每筆消費,畢竟,怎樣都不能欠那討人厭的人情,且她目前確實也身無分文,可這也是她那討人厭的假師父造成的。
然今日的故事,令她十分不悅,那人說的皆非事實,那瞬間想出藏畫妙計的,分明是自己的義妹蘇穎所為,霍知恩從頭到尾重傷在旁,危機之時亦不在場,更遑論救人,被搶民女是自己另一個義妹蘇穆燕,人家分明是自救,若非硬說自己的假師父有出力,也是能算,但終歸排不上他霍知恩,如今故事卻將所有功勞歸給他,顛倒黑白也該有個限度。
「該死的霍知恩,你憑什麼。」張敏氣憤地嘟囔著,她其實也明白,霍知恩是非戰之罪,而他待自己一直都很好,可想到義妹們的功勞被抹去,便不禁想怪罪他,突然,一股力量將她往後拉,她反射性地將左臂往後一揮,卸去對方拉住她衣領的手,右手順勢往對方打去,卻被對方毫不費力地抓住。
「動作熟練,不錯,沒有荒廢課題。」看清對方面容後,張敏內心之火不減反增,對方卻笑盈盈地望著她,此人正是她的假師父-畢惜瀅,一名貨真價實的山寨主,也是方才故事中的盜賊,她甩開她的手,畢惜瀅並不在意,反而對她身後的包子攤說:「老闆,兩個肉包,一個豆沙。」
「好咧!」攤販老闆喜上眉梢地應著,張敏這才發現,若不是畢惜瀅的臨門一拉,自己早撞上攤子。
「才分隔幾天,就思念情郎了?」畢惜瀅一臉燦笑。
「誰想了。」張敏白了她一眼,二話不說轉身離去。
「你剛不是在叫姓霍的名?」畢惜瀅接過包子,遞錢給老闆,不以為意地跟在張敏身後。
「聽錯了。」
「喔-」畢惜瀅臉上堆滿笑意,刻意上揚並拉長著尾音,見張敏加快腳步才收音,跟上並將肉包遞給她,「說真的,他人確實不錯,有意思就好好把握,不然他就跟你手上的包子一樣。」
張敏突然停下,畢惜瀅手腳俐落地閃身站到她面前,依舊笑著,張敏瞪著她問:「什麼意思?」
「肉包子打狗,沒聽過嗎?」語畢,畢惜瀅特意指了張敏一下,便笑著轉身離去。
過了會,張敏才反應過來,她這是在指桑罵槐,秉著不浪費食材的信念,才硬忍下將包子往畢惜瀅身上丟的衝動。
當兩人回到碧霞莊,僕人立刻快步走到畢惜瀅身旁耳語,而她只輕點了頭,用眼神示意僕人退下,轉身煞有介事地對張敏叮囑:「等會,想看戲可以,但絕不能開口,聽明白了?」
張敏一臉疑惑地望著她,她旋即掛上笑容,指著張敏手上的肉包,「或者用肉包塞好你的嘴,也是不錯的選擇。」
「就是讓我聽話閉嘴,不是嗎?」張敏不悅地說。
「孺子可教,不錯。」畢惜瀅滿意地笑著,將手上的包子塞到張敏懷中,便走進大門。
張敏跟在畢惜瀅身後,還未到大廳,便聽見一名男子的怒吼聲,張敏偷瞄畢惜瀅的反應,恰與之視線相對,她不以為意地朝她笑了下,張敏趕忙心虛地看向庭院的樹,片刻後再望向她,畢惜瀅早直視前方,一派輕鬆地邁步。
「大舅,怎麼了?發這麼大的脾氣。」畢惜瀅一踏進大廳便笑問著。
張敏抬頭便見一名年約四十的男子以不可一世姿態坐在大廳正位上,身旁兩側站了幾名壯漢,柳儀則低頭站在他左手邊,右手背在身後,另有一名僕人雙手高舉過頭跪在男子身前,雙手透紅,身前有一攤水漬與碎杯,其他僕人們全低頭站在離他五步之遙的地方,默不作聲。
「寨主,你該讓老秦退休享年了,一個僕人也教不好,端杯茶都端不好。」男子又轉向柳儀,「還有你這總管,也不行,竟連你行蹤都不知,你要有個萬一,咱們可怎麼辦。」男子一臉得意地笑著。
「大舅,我若有萬一,你不正好能坐得更穩嗎?」畢惜瀅一臉燦笑,手特意比了下正位。
「這話說不得,別人誤會了,我可解釋不清啊!」男子說著卻毫無起身的意思。
「大舅,說笑而已,這也沒外人,誰會誤會了。」畢惜瀅揮手示意僕人們退下,自己走到旁位,用眼神示意張敏跟在身後,柳儀也走到她身後,她一坐下,柳儀立即單手遞上一杯茶。
「那不是外人?」男子用下巴朝張敏點了下。
「她?」畢惜瀅訕笑著,喝口茶,「目不識丁,毫無功夫的村姑,大舅也怕?」
「誰怕,我擔心的是咱家的名聲。」
「咱們的勾當,何時需要靠名聲了?」畢惜瀅笑著,男子頓時語塞。
「不說這些,過陣子,老爺六十大壽,大喜之事,可得大肆慶祝,你得回來,別再搞你爹沒搞成的,以咱家名聲,白道、官府不會理你的,別白費力氣了。」男子指著畢惜瀅說,語末更帶著一絲輕蔑。
「寨中事務大舅、外公都比我清楚,哪有我操心的餘地,這不閒來無事玩玩而已,但我玩歸玩,外公大壽還是記得的,最近物色到不錯的大禮,外公定會喜歡的。」畢惜瀅不以為意地笑著。
「那我就好好期待了。」男子滿足地笑著起身走向門外。
畢惜瀅笑著起身向男子行禮,「大舅,慢走。」
男子停在門前,頭也不回地說:「對了,聽說你手上有上好藥品,我先替你拿回去孝敬老爺子。」
「有勞大舅了。」畢惜瀅恭敬地說。
「你也別送了。」男子揮揮手,帶著自己的人馬離去,畢惜瀅立即收起笑容,不悅地對著柳儀說:「跟上。」便朝裡屋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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