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橋南還記得那天的夜晚,營火熊熊燃燒著,前田敦子趴在她的膝上睡著了,大島優子倚著劍坐在她身旁,饒有興致的看著敦子熟睡的臉龐。
很安靜,遙遠的星空無聲閃爍,只聽的見火舌在枯木上跳躍的聲音,這對剛剛從一場屠殺逃出來的她們來說,是個很祥和的時刻。
「南,妳說敦子會不會做惡夢呀?」優子說著,伸手去撫平敦子眉間。
由於敦子是趴在她膝上的,被限制行動的高橋南無法看清敦子的臉,「不會吧!我們都在她身邊。」
「也是。」高橋南聽見優子低聲笑著,偏過頭看向優子,發現她正偷偷的抓著敦子的髮絲,打上了幾個死結,臉上一直掛著因惡作劇而愉悅的笑容。
高橋南搖搖頭,這個比她和敦子年紀都還大的中尉總愛惡作劇,雖然危急時刻很可靠,但也老是整她哭笑不得,敦子更是常對著優子生氣,「優子,敦子會生氣的。」
「南。」放開敦子的髮絲,大島優子抬起頭,「無論時代如何變遷,我會永遠記得和妳們在一起的日子的。」
到現在高橋南還記得那個笑容,很幸福,卻感傷的笑容。
而現在的優子,常常笑著,笑意卻達不到眼底。
稍微打聽一下,就可以了解優子的身世,父親和哥哥都是軍人,在兩個哥哥都死在戰場上後,父親對於優子的訓練更加嚴苛,高橋南不曉得優子有過怎樣的經歷,可是她曾偷偷看過優子的身體,那時的她倒抽了一口氣,潔白的肌膚上橫躺著難以計數的疤痕,像是破布拼湊而成,找不著一塊完好的肌膚。
當大島優子睜開眼睛,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十分憔悴的高橋南,開口聲音嘶啞的自己都感到心驚,「敦子呢?」
凝視著優子不知是過往亦或現今的眼眸,高橋南緩緩的說著,「確定妳沒事後,就回落櫻了。」
優子愣了一下,像是忽然覺察過往已不再,現在的她是墨竹國的大元帥,「南,妳又何必為難敦子?」
高橋南站起身,背對著大島優子,「妳不也救過我們許多次?」
「南,有一天妳會因為這樣而吃虧的。」
「優子。」高橋南的聲音轉為低沉,「視為間諜,小嶋陽菜被押進地牢。」
頓了一下,高橋南繼續說道,「三天前,落櫻國發生戰爭,鳴古人率領大批軍艦從碧泉港上岸,約五十萬軍兵進攻落櫻國。湛焰也有了動作,大批的軍力聚集在落櫻邊境。」
大島優子閉上眼,再次緩緩睜開時,眼眸已經收斂了感傷,只剩下冷酷的暴戾,帶著笑,「我知道了。」
站在甲板上,這是她第一次出海,身為海軍強盛的統治者,她的確十分失職,海風拍打在她臉上,她回頭看著成為小小一點的鳴古島,那個人當初離開時,也是看著這樣的風景嗎?
好想見她。
那一夜,她看盡了世上最黑暗卻也最美好的事物。
那年她才正要滿十七歲吧!父親突然的駕崩,喪事還不滿百日,長老家次子,松井達也發動叛亂,倉卒之間,她被忠心的內廷侍衛護送出宮。
黑暗中,她不停的奔跑,護在她身後的侍衛一個個倒下,不知踩著什麼,她從一個小山坡滑了下去,正想喊痛,一個人掩住她的嘴,抓著她躲進另一邊的草叢中。
叛軍發現失去她的蹤影後,四處散開,到處蒐查。
那人抓著她緩慢的移出山林,躲進海邊的石縫中,原本內廷侍衛室打算將她送出海的。
「還以為那麼倒楣剛上岸就被發現了,那些人是來抓妳的吧?」
捲縮起身子,松井玲奈抬頭打量著抓著她躲進這裡的人,是外來者吧!沒有鳴古人特有的蒼白肌膚、漆黑的直髮及瞳孔,那人有著白晰紅潤的健康膚色,琥珀色的瞳孔,看起來很溫暖的樣子,深褐色微捲的長髮,有著張揚的美麗。
「該是走運才對,要不是正在發動叛變,妳根本上不了岸。」就算是落難,松井玲奈還是有著王室的驕傲。
「大島優子,我的名字。」優子拍拍松井玲奈的頭,「看來妳應該是個落難的小公主吧!」
「這與妳無關。」揮掉優子的手,松井玲奈冰冷的想保護自己。
「妳這傢伙,倒和敦子有點像呀!」大島優子蹲下身子,盯著松井玲奈隱藏在陰影下的臉,不屈不饒的再次伸手輕拍著松井玲奈的頭,「別怕別怕,我會保護妳的。」
輕柔微啞的嗓音,琥珀色的眼眸,十分溫暖,松井玲奈緊繃的情緒漸漸的放鬆,竟就在這個外來者的面前毫無防備的睡著。
"妳呀!好像我家後院總愛張牙舞爪的大花貓,於是就用著對付她的方法對付妳了。"在她們相處的短暫日子裡,大島優子的這番話減輕了那晚的浪漫,卻更加的溫馨。
有人踏上了甲板,松井玲奈沒有回頭,從那堅定張揚的步伐便可得知,是松井珠理奈,那麼,已經到碧泉港附近的海域了吧!
「戰況如何?」松井玲奈隨口問著,雖然情報早已源源不絕的送到她面前。
松井珠理奈像是也知道松井玲奈不過隨口問的,並不回答,反而發問,「主上不怪我擅自出兵?」
松井玲奈輕哼一聲,縱使不悅又有什麼用處?軍權依舊掌握在松井珠理奈之手。
「大島優子受了重傷。」淡淡一句話在松井玲奈的耳邊炸開。
「怎麼會?」松井玲奈終於轉過身,看向一臉冰冷的松井珠理奈。玲奈是知道的,大島優子前陣子的戰役,但並沒有她受傷的消息傳出。
「她快死了,一個死人妳又何必想著她?」松井珠理奈抓住松井玲奈的手,微微壓低身子在她耳旁說著,像是惡魔的低語。
「妳放手。」玲奈掙扎著,只要遇著大島優子的事,她就會慌了手腳。
「主上想去找她嗎?」松井珠理奈怒極反笑,「沒用的,這塊大陸上,鳴古人寸步難行。更何況主上忘了嗎?那傢伙拿了龍膽石後就離開鳴古島,再也沒有回來。」
「是我讓她走的,是我讓她不要回來的。」
玲奈還記得,和優子相處的最後一天,是一片血紅色,她擋在自己的面前,無論倒下多少次,依舊爬起來,動作像是綁線的木偶,詭異滑稽遲鈍,握不住的劍用布綁在手上,持續揮舞著,血液源源不絕的從優子的身上流逝,她卻依舊笑著。
"別怕,我會保護妳的。"優子隨口安慰的話,居然成了誓言,松井玲奈無法忘懷。
「是嗎?」松井珠理奈的眼眸更為黑暗,「那主上該記得和我的約定吧!我給龍膽石,主上跟我走,一輩子只能在我身邊。」
握緊了雙拳,指甲陷進手心,「我記得,我不會毀約的。」
緊緊瞪著松井玲奈隱忍的臉龐,松井珠理奈感到一鼓暴躁,想毀壞一切,這種壓制不住的怒氣,幾乎快伴隨著淚水宣洩而出,但她是不會哭泣的,從懂事她就明白,哭泣一點用處也沒有,只有強者才能掌控一切。
雪花如繁星墬落,一切安靜無聲,位墨竹王宮偏右的地牢,層層軍衛包圍著,在這麼冷的天氣中,依舊動也不動,要不是冰雪碰著了溫暖的肌膚,溶解為水滴,水珠順著臉頰滴落在空中再次化為冰雪,恐怕會誤以為這些軍衛不過是群雕像。
還有些虛弱的大島優子緩步踩在冰雪上,在寂靜中踩碎冰雪的吵雜,像極敦子喀滋喀滋咬著水果的聲音,輕笑一聲,笑自己身體受傷了,心靈也跟著軟弱。穿過層層兵衛,走進地牢,延伸著一條凝結黑暗的長廊,提著油燈,大島優子走進了深處。
畢竟名義上是大島優子的妻子,雖被視為間諜,除了被限制行動,小嶋陽菜的起居依舊比照貴族。
「住的還舒適嗎?」大島優子隨手搬了張椅子懶洋洋坐下。
「還行,除了這個。」小嶋陽菜往前走了幾步,長長的鐵鍊發出清脆的聲響,銬在腳上的鐵鍊牢牢的焊在牆上。
大島優子輕聲笑著,「比起我,妳的情況算好的了。」
「也是。」小嶋陽菜也找了張椅子坐下,狀似無辜的點點頭。
「好吧!我也懶的說什麼客套話,有什麼話辯解快說吧!」
「無話可說。」
大島優子又笑了,十分開心,「妳知道嗎?我終於明白為什麼篠田麻里子把妳送過來。鳴古島對落櫻開戰,戰況慘烈,她是為了保護妳吧!可惜,她沒想到,扯她後腿的也是妳。」
「妳說什麼?」小嶋陽菜蒼白了臉。
「說妳被柏木由紀騙了,此刻湛焰的兵力正聚集在落櫻邊境,等著我一死,便無後顧之憂的吃下落櫻。」大島優子站起,燦爛的笑臉逼近小嶋陽菜,伸手輕撫著小嶋陽菜的臉龐,「妳真的好美,連騎士團總長都替妳求情,落櫻國大神官更是拿我的性命威脅佐江,一定不能傷害妳。」
「我們交換條件。」小嶋陽菜站起,凝視著比她略矮一個頭,氣勢卻強盛的大島優子。
「妳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跟我交換嗎?」
「五億金幣,一萬精銳軍隊,兩百五十名影衛。」小嶋陽菜平緩的拋出價錢,這是她全部的身家。
兩百五十名影衛,大島優子隱隱感到心驚,深知最有價值的便是這兩百五十名影衛,要知道她的兩萬護衛軍也不過只有三百名影衛。
「這點條件就要讓我出兵?」斂下眼眉,大島優子雖是軍人,卻有著商人的狡詐。
「這已經是我全部身家,更何況落櫻國傾覆,墨竹也不遠了。」小嶋陽菜咬牙切齒的說著。
「這我明白,但這些對我都不重要。」將小嶋陽菜壓進椅子,居高臨下的看著她,「我只要求妳一件事。」
「什麼?」
「對我忠誠。」大島優子緩緩的吐語,「相信我可以保護所有的人。」
小嶋陽菜這一瞬間似乎看不懂這個以暴戾聞名的人,不過從她冰冷的琥珀色眼眸中,透出的堅定,讓她忍不住相信了大島優子,於是,她點了頭,「我,小嶋陽菜,以小嶋家名譽起誓,必對大島優子忠誠。」
將小嶋陽菜納進懷裡,輕輕的擁著她,小嶋陽菜可以是催命符,但也可以是保命符。
大島優子步出地牢,要釋放小嶋陽菜,還得明天請示過才加才行。
走進房間的庭院,樹影晃動,一個小小的身影墬落,掉進優子的懷裡,藏在暗處的護衛軍卻動也不動。
「小麻友,妳好久沒來看我了。」
「誰讓老爸一直不爭氣,我來看過老爸幾次,都一直昏迷著。」知道優子的傷還沒好完全,也不敢在優子身上太久,離開優子的懷抱,拉著她走進房裡,彷彿她才是這個房間的主人。
「抱歉了,小麻友。」摸摸渡邊麻友的頭,撿著麻友時才十歲,營養不良髒兮兮的在中尉府外遊蕩,現今十五歲的麻友已經長的比她還高了。
「毒解了嗎?」腰帶裡藏著解毒配方,這次她花了一番功夫才弄到的,事實上,若非不得已,她並不想顯現出來。
「放心,解了。」
明知道這個撿來的女兒一直隱藏著秘密,優子卻不在意,她和麻友在一起很久了,比認識高橋南和前田敦子還久。她也知道麻友是真心把她當作父親,不會傷害她的,渡邊麻友有她自己的藏身之處,並不常來見她,於是除了護衛軍,沒有人知道她收了一個女兒。
「我偷偷去地牢裡看過小嶋陽菜了,話說老爸妳這德行,居然能娶著那麼漂亮的妻子。」
「真失禮。」狠狠的壓著渡邊麻友的頭,弄亂她最在意的瀏海,「還有,陽菜是妳的母親了,以後不可以直接叫喚她的名字。」
「行了行了,放開我,我的頭髮亂了。」當大島優子手勁一減弱,渡邊麻友便逃的遠遠的,「老爸,既然妳已經沒事,那我該走了。」
「才來沒多久又想著走,我過兩天要上戰場,又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。」
她認的這個父親十分愛打仗,這她是知道的,但她也知道,在許多毫無因由的征戰中,大島優子找尋的是什麼,「老爸,前田敦子中毒不是妳的錯,龍膽石也不是妳騙來的。」
「沒事的,麻友,妳不用擔心。」
她的所有過往,只有渡邊麻友了解,因為是她的女兒,她唯一的孩子。
從她當上元帥,掌握兵權,她就已經回不去了,她唯一贖罪的管道,她唯一守護的方法,只有戰鬥。
她和高橋南從來就不同,高橋南是光明之子,用著正義的力量守護秋原大陸,那麼,她就是黑暗深淵,吞噬著可能的危險。
在優子脫離險境後,宮澤佐江就離開墨竹,帶著一隊騎兵前往湛焰,王宮門外,騎兵被攔下,宮澤佐江帶著兩名影衛,便進入湛焰王宮。
偏北的湛焰氣候比墨竹寒冷,然而卻沒有墨竹蕭條的滄桑感,冰雪覆蓋在雅緻的建築物上,顯得優美浪漫。
佐江內心輕歎著,從小她就感到驚奇,同樣是下雪,墨竹和湛焰卻表現出截然不同的風情,說不上更愛哪一種,卻都難以捨棄忘懷。
佐江的父親是墨竹公爵,母親則是湛焰的貴族,作為外交的交流,宮澤佐江常伴隨著父親及外交官員拜訪湛焰,很小的時候便認識年齡相近的柏木由紀。在青少年時期相互吸引,短短兩個月熱戀,之後一拍兩散幾乎不再聯繫。
戰焰大殿外,影衛也被攔下,宮澤佐江揮揮手,示意無妨,解下配劍,踏進大殿,空蕩蕩的大殿裡,只有柏木由紀端坐在王位上,端莊優雅。
步上台階,走到柏木由紀身側,彎腰行禮,挽起一縷長髮,落下一吻,像是她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,「柏木殿下。」
「宮澤侯爵,別來無恙。」輕聲喚著,優雅卻疏遠。
這聲輕喚,讓佐江感傷的幾乎想落淚,兒時的柔情早已全部給了她,在那之後,她幾乎無法認真對待他人,放開柏木由紀的髮絲,走下台階,抬起頭,已經不再是感傷的少年,「優子已經沒事了,柏木殿下,只要妳退兵,我可以保證優子不報復湛焰。」
「只要妳把渡邊麻友交出來,我就退兵。」本來她就不是適合征戰的國主,會附和松井珠理奈,也不過是為了麻友。
「誰是渡邊麻友?」
「妳不認識?」見宮澤佐江一臉茫然,知道她不會演戲,「去問問大島優子吧!」
宮澤佐江點點頭,「殿下就是為了渡邊麻友拒絕我的?」為何如此執著這個人?忌妒?吃醋?不,她只是想知道當初傷害她的原因。
「其實,我們立場本來就不同,注定無法在一起。」柏木由紀冷漠的說著,身為領導人,必須要掩飾所有的心思,雖然,在宮澤佐江面前,柏木由紀老覺得自己的演技拙劣。
若不是那年,渡邊家的傾覆,她或許會捨棄王位的繼承,隨著佐江離去,那時被愛情沖昏頭的她,沒有注意到麻友的求救,於是任由領主間的爭鬥發生,導致渡邊家被滅族,渡邊麻友則下落不明。(貼心小說明:貴族有領土的繼承權,在領地上,領主的權利只僅次於國主,但國主卻不能隨便剝奪領主的土地。由於領土利益的關係,領主間常發生爭執。)
「說的也是。」宮澤佐江爽朗的笑著,掩飾那一點點的陰鬱,「那麼殿下,無論如何希望妳一週後能退兵,否則,攻打湛焰的先鋒部隊,將會是由我率領。」
「不送了,宮澤侯爵。」
步出王宮,宮澤佐江向後拋出了水晶令牌,身後的一名影衛接過後,立刻消失在暗處。
宮澤佐江抬頭,雪停了,乾淨透明天空展現在她眼前,樹上的雪花掉落在她臉上,融化像是一滴淚,她喃喃自語的道,「開戰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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