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敏為免人潮擁擠,刻意趕在清晨時分到靜安城門口,怎料門前早已是兩列長長人龍,有序漸進地往城內移動,其中一列明顯個個為病殘之驅,兩人依指引排在另一列,見狀,白鶴好奇地拍了拍前方老伯的肩問:「老伯,怎麼一早人這麼多?那列人又是怎麼回事?」
老伯打量了下兩人,又看了旁邊人龍一眼笑道:「今日是我們靜安大善人蘇府大喜之日,大家都趕回來幫忙呢。」
「連殘弱人都要趕來幫?」
「哈哈,姑娘說笑了,就算他們要幫,蘇府還不准呢。」老伯驕傲地笑著,「他們是附近貧苦人家來求診的,今日蘇府除自家喜宴,連帶做了佈施與義診想與鄉里同慶,大家這不怕人手不夠,通通趕回來幫忙,至於那些人是蘇府希望病患能盡快進城安頓,特請官府通融讓他們快速通過。」
「那可真是大善人家,設想還如此周到,真想會會他們。」白鶴一臉期待。
「那可不是,我們靜安雖不算大城,但蘇府就是我們的驕傲,這裡的人或多或少都受過他們恩惠,要誰敢欺負他們,就是與我們靜安為敵。」
「怎會有人忍心欺負這麼好的人家。」
「就是說,可就有這種喪盡天良的,要不是蘇府阻止,管他王公貴族,我們跟他拚了。」老伯說著轉為氣憤。
「還真有,那還是人嗎?」白鶴跟著忿忿不平地附和。
「可不是,說他禽獸還汙辱了禽獸。」站在身後的男子義憤填膺地說,隊伍前後的人也紛紛附和,無論男女老少,全一副要把人生吞活剝的模樣。
「那人到底做了什麼事?」白鶴好奇地追問,旁人七嘴八舌地同時開口,白鶴高舉雙手制止道:「各位你們同時說,我沒法聽。」
眾人這才停下,老伯正想開口,「如今,提起那人還有意義嗎?難道不是在揭蘇府傷疤嗎?」張敏的聲音清淡卻清楚地傳進每人耳裡。
「姑娘,我們只是為他們不平。」
「我懂,可私下說說便得,在這大喜之日提起,合適?」張敏語氣嚴肅,眼神更是凌厲,甚至閃過一絲敵意。
「姑娘,說的道理我們當然懂,你一個外地人,不知他們遭遇了什麼,才能如此輕描淡寫,事不關己。」
「從未離開靜安附近的你們,又知她們經歷了什麼,才能如此假關心之名,揭人傷疤。」張敏聲音仍平淡,聲調卻提高幾分,隨她的話落,前後眾人全圍上來,氣氛頓時劍拔弩張,張敏眼中雖沒一絲懼怕,白鶴以防萬一擋在張敏身前,笑著說:「各位今日是蘇府大喜之日,應該要開心、和氣才是。」
「當然,只是這位姑娘不知原委,還如此汙蔑眾人,實在無法坐視不管。」老伯說著,一旁人連連稱是。
「怎麼,一群人圍在這?」一聲粗曠的中年男聲響起,大家齊齊轉頭望,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正走過來,老伯上準備開口,男人卻在看到張敏大喊:「哎呀!張娃娃,你來啦!」
「丁叔,別來無恙。」張敏微笑地看向男人。
「這位姑娘是丁大爺的熟人?」
「也不算啦!真要說,是穎娃娃的熟人。」
「二千金的……」眾人同時看向張敏,臉上全閃過一絲尷尬。
「所以發生什麼事了?」
「沒事,既然是二千金的熟人,那就是誤會,誤會。」老伯笑著回應,其他人也紛紛表示誤會回到隊伍中。
「張娃娃,真的是誤會?」
「是的,我措辭不當,引人誤會,還請前輩見諒。」張敏對著老伯輕輕鞠躬,「沒事,沒事,誤會解開就好,解開就好。」老伯說著轉過身,專心排隊不敢再與張敏他們對視。
「張娃娃,你跟我來。」丁虎朝張敏招了招手。
「丁叔,我跟大家一起排就好。」
「這也沒差幾個了,大家不會介意的。」丁虎話一說完,眾人紛紛表示不介意,讓路給他們,張敏無奈地看著丁虎。
「師父,你這時不走,別人可要等更久。」白鶴說著雙手搭在張敏肩上,逕自把她往前推。
「厲害呀!張娃娃,幾月不見,就收了個徒弟。」丁虎咧嘴笑著讚賞。
「我沒收,是她自個亂叫的。」張敏拉下白鶴的手,示意她別推了。
「沒收就有徒弟,那不更厲害嗎。」丁虎驚呼著,隨後是爽朗的笑聲。
「前輩說的沒錯,我師父就這麼厲害,而且師父哪能亂叫,是不是。」白鶴連連點頭稱是。
「沒錯,沒錯,一日為師終身為父。」
「所以,師父的熟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?」白鶴抑制不住好奇心,卻換來張敏一個冷漠的眼神,「師父,我知道一下也好,免得因不懂誤觸師父熟人的傷疤,不也失禮。」
「我目的地也到了,你可以去尋你的真師父。」張敏轉身冷冷地下了逐客令。
「師父,你可還沒介紹你熟人給我認識。」白鶴委屈地跟在後頭說。
「徒弟娃娃,不打緊,你師父不說,大叔我說給你聽。」
「真的嗎?」白鶴開心地走到前方丁虎身旁。
「不過,你得保證聽完後,不再向他人提起或討論。」
「我發誓,絕對不會。」白鶴信誓旦旦地說,轉身向張敏伸出右手小指,「我也可以拉勾為證。」
張敏望了眼白鶴的手,伸手輕輕推開,「不必。」
白鶴促了下眉頭,硬是拉起張敏的右手與她拉勾,笑說:「一言為定。」
見張敏仍板著一張臉,白鶴收斂了笑,「張娃娃,知道你對穎娃娃好,但這事城裡人也都知道個七八十,算不上什麼秘密,這娃都答應不再提,那便夠了。」
「前輩,無須對我解釋什麼。」張敏笑著逕自往前走,丁虎摸摸了自己腦袋喃喃道:「奇怪,這娃脾氣有這麼拗嗎?」
「丁前輩,要是感到困擾,我不問便是。」沒聽清楚丁虎的話的白鶴微笑說著。
「沒事,你說的也有一番道理,我會與你說的。」
「忘了自我介紹,晚輩叫白鶴,請多指教。」
「不錯,有禮貌,先進城我再慢慢跟你說。」丁虎領著白鶴往門口官兵走去,張敏邊走邊看著方才與白鶴相拉勾的小指,若有所思。
張敏想著自己數月前,被聽信讒言的村民們,以剷除妖女之名投入江中,本以為就此殞命,卻大難不死被蘇穎所救,當時她扮成男子,化名為燕穆蘇,樣貌雖不足以讓人驚艷,獨樹一格的氣質,讓人無法忽視,爾後倆人一同踏上旅途,期間,張敏在發現對她產生愛慕的同時,也得知她已有戀人,於是張敏與他義結金蘭,以斷絕自己的情感,卻也真心祝福她,再之後發現她實為女兒身,雖感震驚可更意外的是,自身對她的愛慕竟未因此消散,甚至在聽聞她的戀人是自己無血緣的家姊後,除有一絲不甘,更多的是擔心她們的未來。
當她們回到蘇府的蘇州分鋪時,得知蘇穆燕正為躲避色胚前宰相之子威脅,此刻正前往義父丁虎家,聽聞後,張敏內心不安乍響,希望能盡快啟程,可屋漏偏逢連夜雨,分鋪發生經營危機,蘇穎為不讓蘇穆燕心血付諸流水,堅持處理完再啟程,啟程後,遇上受難的霍知恩,為救他又耽誤不少時程,讓張敏內心的不安不斷放大,而在遇上丁虎後,證實了自己的不安,蘇穆燕早被自己那可惡的師父擄走,只為讓蘇穎現身並在她倆之中做選擇,好在,可恨的師父在得知蘇穎為女子後,果斷放棄也不多加為難,之後還為殲滅色胚出了點力,倒是能原諒,可惜蘇穆燕不想再因她的絕美容顏惹來禍事,竟自毀容顏,明明她沒半點錯。
思想至此,張敏不禁嘆口氣,自嘲般地笑了下,說不曾離開靜安的人,不知她們的經歷,可不曾到過靜安的自己,不也不知她們在靜安的過往,曾經她相信只要行得正,真相便能越辯越自明,甚至不辯自明,可有時人們在乎的往往不是真相,謠言便在三人成虎之下成了真相,知與不知似乎也沒那麼重要。
「你覺得自己天資聰穎,學識、武藝皆一步登天,如今已能以一擋十?」畢惜瀅的話突然浮現腦海,迫使張敏停下腳步,在內心大聲反駁:「我沒有。」因此她能做的只有不讓自己成為謠言的源頭或共犯,無權也無力去阻止任何人。
三人進了城,雖是清晨時分,街上家家戶戶門扉卻已敞開,人人互動熱絡,掃除清晨的微冷,仔細觀察,人們除開心談論並祝賀蘇府喜事,亦熱情接待前來義診的病患們,一片和樂融融。
「丁大俠,所以到底發生什麼事?」
「這事……一兩句還真說不清楚,該從何說起好呢?」丁虎皺眉苦思著,當他眼神飄向張敏想求助時,只見她加快腳步離去,丁虎好奇地往她離去方向望去,急忙跟著奔上前,不明所以的白鶴也緊跟其後。
張敏邊走邊從包袱中取出一卷繃帶,走到一名戴著面具的女子身後道:「給。」
女子抬頭望了張敏一眼,微笑地對她說:「謝謝。」隨即收下為傷患包紮。
「穎娃娃,你人不在府裡準備,在這做什麼?」
「診治。」蘇穎淡淡地說,起身往下個病患走去,丁虎立刻拉住她,「等等,你先跟我回府。」
「義父,還早,若你要回府,勞煩你帶敏姐姐一同回府休憩。」蘇穎不著痕跡地掙脫丁虎的手。
「穎娃娃,救人心切,但也不能耽誤自己的終身大事吧!」丁虎再次擋住蘇穎的去路。
「是啊!蘇大夫,我們的傷病不差這一時半刻,要是因此耽誤妳的大事,我們可就過意不去了。」一旁病患們紛紛點頭規勸。
「沒事,不耽誤的,時辰到了,燕兒會來找我的。」蘇穎微笑著,丁虎還想說什麼,張敏卻伸手,無奈地笑道:「丁叔,小蘇的性格你懂的,如今除小燕,誰勸也沒用。」
「對,我去找穆娃娃來。」
「義父,找我嗎?」蘇穆燕一身白衣笑著走向眾人。
「你來得正好,快把穎娃娃帶回去。」丁虎笑著,彷彿見到救星般。
「敏姐姐,事出突然,不遠千里前來,萬分感激。」蘇穆燕對張敏點頭致意。
「身為你跟小蘇的義姊,我豈能不到場祝賀。」張敏回笑著。
「初次見面,我是她的徒弟白鶴,此次隨師父前來同喜,請多指教。」隨後在張敏耳邊輕輕說:「師父,這位就是你說的那位熟人嗎?」
「不是。」張敏輕聲否認後,立刻鄭重對蘇穆燕說:「小燕,她只是路上同行之人,徒弟什麼的是她鬧著玩的,別當真。」
「師父,我是認真的。」
「你好,蘇穆燕,那位是蘇穎。」
「停,敘舊等等再說,你們兩個娃現在,立刻,回府,要是被你義母知道了,鐵定扒了我的皮。」丁虎氣急敗壞地一手一個拉起蘇穆燕跟蘇穎,「張娃娃,你自己跟著啊!」一轉身,便被一掌拍在腦門上,「你個大老粗,大街上對黃花閨女拉拉扯扯,成何體統。」
「我……怕耽誤時辰啊!」丁虎摀著頭邊笑說著,沒有一絲怒氣。
「你們倆也是,穎兒就算了,怎麼穆兒你也跟著胡鬧。」
「義母,我們正要回府,放心,不耽誤的。」
「恩,那回吧!」蘇穆燕走到尚蓉身旁,回頭望了蘇穎一眼,她隨即意會地走到蘇穆燕身旁,輕拉起她的右手,其餘人一同跟上。
「你,暫且也幫不了什麼,先跟單小子一起整理跟調度物品,等等可忙的,要是搞砸了,今晚沒酒喝。」尚蓉回頭對丁虎說。
「我送妳們。」丁虎憨憨地笑著。
「去,我們又不是老弱婦孺。」
「是,我先走了。」丁虎收起笑容,一溜煙便消失在人群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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