興致使然14

張敏自啟程後,始終一臉嚴肅,話也漸漸少了,少到影響白鶴賞景的心情,起初白鶴以為她心情不好,問了,被一口否定,又想是否自己犯錯惹她不悅,依然否定,回想一路才發現,相較於來程,她總若有似無地散發生人勿近的氣息,再回溯,似乎從讀了太師父的信後就有些奇怪。

「師父,你是擔心太師父危險嗎?」

「什麼?」對白鶴突如其來的問題,張敏一頭霧水。

「不是說太師父那危險,我知道擔心難免,但如今我們回去幫她,定能逢凶化吉的。」白鶴自信地說著。

「誰擔心她了,她好不好又與我何干。」

「那為何讀完信後,你變得奇怪,莫非信中還有其他事,讓你憂心?」

「別瞎猜,況她若有事,也輪不到我擔心。」

「師父,你這話就不對了,擔心就是擔心,哪還有順序問題。」

「總之,沒事,別多問了。」張敏說著驅馬加快了些速度。

「明明很有事。」白鶴嘀咕著也驅馬跟上,頓時有些後悔,寧願什麼也沒察覺,這種明知有事卻無從解決的鬱悶,可比方才更惱人,瞬間驅散賞景的興致。

 

自己才不擔心那假師父,擔心也做不了什麼事,只是……

說什麼,只要肯學就敢收,我肯學啊!可不認真教的是誰。

說什麼,只要肯幹活都收,我肯幹啊!不給活做的又是誰。

如今是什麼意思?

張敏抓緊了韁繩,突然想起離寨那天柳儀的話。

「……寨主要我帶話,若你途中尋得歸處,來書通知一聲便是。」

原以為只是給自己多一選擇,結果背後早替自己安排好,跟那些以『為你好』便擅自替自己安排的人又有何不同。

自己也知道,她收留自己,多半是一時的興致,留著幫不上忙這事,自己也清楚。

畢惜瀅雖愛鬧自己,說話也總似真似假,但某些時刻,自己能確切知道,她說的是真話,客觀的真話,出生以來,她是唯一一個,因此即便她沒了興致,覺得麻煩了,理應會當面與自己說清,本該如此的。

算了,想再多也想不透她的想法,不如,當面問清楚,之後,要走便走,誰稀罕。

 

兩人進到城內,大街兩旁店鋪全掛著一節白綢緞,惹得牽馬的白鶴十分好奇,於是她在一個麵攤前停下腳步,對著張敏喊:「師父,肚子餓,先吃個麵吧!」

「等等到下榻客棧吃就好。」街攤是便宜,可想著一路板著臉,對白鶴有些抱歉,去客棧吃好點當補償她吧!

「真的,那快點。」白鶴開心地走向張敏,將她的馬也牽過來興奮地往前,張敏笑著跟上。

 

安頓好,點完餐,兩人坐在桌前等餐時,白鶴聽隔壁桌正在談論有關白綢緞的事,人便湊過去,順道跟路過的小二要兩壺酒。

「大哥,這董家喪事,怎麼沿街店家也掛喪,豈不觸霉頭嗎?」

「你不知道,自董家遭逢變故,董小姐便瘋魔了,一般人早逃之夭夭,可徐女婿不僅沒棄這未過門的妻子而去,還無微不至地照顧,真的是至情之人,城裡無人不知,加上,徐女婿挨家親自拜託,又看在萬達莊的面子,掛個綢緞而已,大家便也配合了。」

「不對啊!即便有人離世,出面的也該是董府,怎會是這徐女婿?」

「客官,董府早沒人了,如今倖存的小姐也沒了。」送酒來的小二說著嘆口氣,白鶴接過酒壺,為同桌兩位大哥添酒,兩人心情愉悅地接過喝下。

「大哥們可知,董小姐怎麼沒的?」

「據說逃家時,不慎墜死,這事可讓徐女婿內疚不已。」

「照顧好好的,怎會逃家?」

「董小姐瘋魔了,逃家是家常便飯,只是徐女婿近一年受萬莊主所託,一忙便疏於關心,使得董小姐病情日益嚴重,這才……」

「說到底,不能怪徐女婿,他也做的夠多了。」

「可不是,被董小姐誤認成滅家的兇手,經常對他拳打腳踢,依然沒放棄她,我家要能有這女婿,此生足以。」

「兇手?」

「小姑娘,那都是董小姐瘋魔亂說的,當不了真,且官府早抓到真兇也伏法了。」

「如此,真想見見呢,不知這徐女婿大名?」

「徐忠靖,徐小爺。」聞言,白鶴愣了下,起身笑道:「謝謝,兩位大哥,酒就請你們了。」

「小姑娘,客氣。」兩名大漢笑著又跟白鶴乾了一碗。

 

白鶴走回位置,飯菜正好上齊。

「師父,聽來這徐忠靖是好人,小蘇,怎會說的那麼模稜兩可。」

「未可知。」張敏舉箸,夾菜,入口,見張敏動筷,白鶴才動筷吃著。

「可大家都這麼說,就不會有錯了吧!」

「話要怎麼說都可以,只要取信於人,顛倒黑白,易如反掌。」

「三人成虎,我懂,可要騙整城人,可能嗎?」

「無論可不可能,小蘇說了,敬而遠之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

「這事到這,吃飯。」

「喔。」白鶴撇撇嘴吃起了飯,吃到一半,白鶴抬眼望到正進門的男子,趕緊放下筷子,「師父,我吃飽了,先回房。」張敏還未開口,白鶴已不見蹤影。

「慌慌張張的。」張敏搖搖頭,望著白鶴剩半碗的飯,明顯根本沒吃飽,張敏抬頭想叫小二打包上樓時,與剛進門的男子對上眼,對方頓了下,隨即笑道:「張姑娘,真巧。」

「霍公子,別來無恙。」張敏禮貌地笑著。

「張姑娘,一個人?」霍知恩望著桌上僅剩半碗的飯。

「霍公子,不介意的話便坐吧!」張敏比個請,又讓小二送碗飯來。

「謝謝,你朋友……」

「回房了,不必介意,公子怎在此處?」語畢,霍知恩望了眼樓上的客房。

「前來弔唁。」

「董府?」

「是,張姑娘也知?」

「大張旗鼓,誰不知。」

「也是。」霍知恩尷尬地笑了笑,趕緊舉箸,送一口白飯進口,希望能緩解氣氛。

「客官,你的飯。」小二將新點的飯送上,霍知恩無語地望著手中的飯,默默將碗放下換過新的,尷尬地連連將菜與飯送入口。

「霍公子,與徐忠靖是何關係?」聽到張敏的話,他硬是吞下滿口的飯菜,「僅是生意來往,張姑娘,為何有此一問?」霍知恩忐忑地等著答案。

「聽民眾評價頗佳,好奇,世上真有如此有情有義之人。」

「有情有義之人,世上一定有,然而他……」霍知恩頓了頓,「稱得上文武全才。」

「我知道了。」張敏放下碗筷,從懷中掏出錢袋。

「張姑娘,這頓我請。」霍知恩伸手制止。

「謝謝。」張敏說著,起身將銅錢放桌上,「公子,慢用。」

「張姑娘。」霍知恩起身喊著,張敏回頭望著他,「小心,徐忠靖。」張敏點頭微笑,上樓前,再請小二送份吃食到房間。

見張敏往房間走,霍知恩無力坐回椅子上,原本怕張敏誤會自己是會背後說三道四之人,而換了用詞,可想到徐忠靖的手段,依然忍不住出聲提醒。

「她應不會以為我故意毀人名聲吧。」霍知恩輕聲說著,不禁嘆氣,望著滿桌的菜,胃口全無,掃到桌上銅錢,苦笑低語:「劃分乾淨,確實不會。」

霍知恩隨即甩頭,將消極想法甩去,承諾會等她了,只要她還未婚嫁,一切便未成定數,不急,不急,急不得。

望著張敏上樓,身影消失在一個轉角後,霍知恩喊來小二,給了銀兩探聽同行人,在得知是名女子後才放下心,順手付了她們的住宿費,想就近保護她,於是跟掌櫃要了隔壁房住下,可惜已有人入住,只能挑間最近的。

 

張敏進房將門關上,白鶴探頭探腦地望著門,再上前輕輕開個縫窺視外面,一個身影擋去她的視線,她趕緊往後一步,將門閉上。

「客官,來送吃食的。」小二聲音響起,白鶴疑惑地望著張敏。

「我點的。」

「走廊就你一個?」白鶴靠在門邊輕聲說。

「客官,就我一個。」

得到小二的回覆,白鶴這才開門,再次確認走廊無他人,確認無誤便接過小二的餐盤,將他遣下,小二不明所以的退下。

「給你吃的。」白鶴剛把餐盤放桌上,張敏便說。

「師父,真好。」白鶴開心坐下,給自己添杯茶,徒手吃了起來。

「你在躲誰?」白鶴頓了下,慢慢吞下口中的食物,視線慢慢從張敏身上移開。

「不想說,也沒關係。」張敏說著整理起床鋪。

「沒有不想,其實我是擅自離家的,方才與師父同桌的是世叔的兒子,被他撞見,鐵定把我抓回去的。」

「如此,託侯府幫你找師父不是更快。」

白鶴搖搖頭,「師父夫家是斐黨一脈,將軍叔叔不會幫的。」說完,白鶴表情認真地望著張敏,「我師父是好人,夫家做的事可都與她無關。」

「明天起早出城,免得又碰到。」

「謝謝,師父,你真好。」白鶴起身想給張敏一個擁抱。

「手髒,別碰我。」張敏伸手阻擋。

「喔!」白鶴停下動作,看了下沾有殘渣的手,走回桌前,端起盤子走到張敏身旁,邊吃邊笑嘻嘻地問:「師父,跟他什麼關係?」

「曾同行過罷了。」

「就這樣?」白鶴有些失望。

「就這樣。」

「可聽娘說,他可是出名的明哲保身,從不輕易與女子單獨共桌的。」

「是嗎?你可以親自去問他為什麼。」

「師父,你這不是欺負人。」白鶴噘嘴說。

「我先去把帳結了,吃完,早點歇息。」張敏起身走出房。

 

夜深,徐忠靖拎著一壺酒,將靈堂周圍的僕人遣去,隨意地坐在董小姐未蓋的棺木,俯視沉睡其中的她。

「其實,我也捨不得你,像你這麼乖的玩偶,不多,可你不死,我走不了下一步,我也是講情義的,才給你機會跑,但你怎麼一下就被抓到,這很困擾呢。」徐忠靖喝了口酒,嘆口氣。

「怪我,把妳教得太乖了,才會讓你跑也不會跑。」徐忠靖下了棺木,雙手放在棺木邊緣,酒壺的酒灑落幾滴在董小姐壽衣上,他也不管,「追根究柢,要怪,得怪萬仁傑,若他不覺得你家能利用,我也不會來。」徐忠靖又喝了口酒,眼中是一閃即逝的殺意。

「但放心,我會好好運用你們的家產,不會浪費的,這也算替你們報仇了。」徐忠靖開懷地笑,大風吹入堂內,四周的布隨風揚起,一陣又一陣,布隨之發出陣陣拍打聲,而風冷得慎人,徐忠靖不屑地笑著,拿著酒走到大門,雙手張開迎風站著,深吸口氣,隨後笑道:「挺涼的。」

 

次日,張敏兩人城門一開便出城,霍知恩醒來早已人去房空,失落地準備離去時,掌櫃卻將昨日張敏的房錢退給他,讓他不禁苦笑,隨即抖抖精神,整裝上路。

 

敞開的窗台上,小木盤中盛裝些許飼料,一旁躺著奄奄一息的鳥兒。

窗旁的籠中鳥,在靠窗邊來回跳動,拍打著翅膀,聲聲啼叫,僅能如此。

秦庇川拿來罩子將鳥籠罩上,鳥兒也漸漸靜下來。

「野鳥就該認清自己的身份。」秦庇川隔著手巾,將窗台的鳥兒拎起,連同手巾隨意丟到木盤中,敲門聲響起,他走到桌前坐定,「進來。」

「管事。」進來的人朝他拱手行禮,他提手輕擺,那人放下手,「那人回程了。」

「處理了。」

「她身邊跟著寨主想尋的人,可能會傷到她。」

「沒關係,留活口就好,將消息轉給柳儀。」

「是。」手下正要退下。

「等等。」秦庇川一臉嫌棄地看向窗台上的鳥,「處理掉。」手下上前拿起木盤,鳥兒仍喘著氣,手下再次向秦庇川行禮離去。

「看來是隻蠢鳥。」秦庇川將鳥籠上的罩子打開,鳥兒看了秦庇川一眼,轉身望向窗台,靜靜站著,不動也不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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