興致使然22

張敏完成早晨的例行工作後,獨自漫步後山林道。

此次歸來,不知為何比以往更輕鬆自在,似乎少了股注視感,讓她想到處走走,但仍避開人多的山下,山寨雖佔據整個山頭,但她往返不過自己與畢惜瀅的兩院,其他院住著何人,她一概不知,若不小心踏進林家派系的,可能會遭致麻煩,此外,被人側目低語,再好的心情都會被打壞。

對此行為張敏是理解的,畢竟一個來路不明,目不識丁,武功為零,平凡無奇的村姑,卻得以貴賓規格相待,任誰都會心懷好奇,甚或不滿,只是礙於身份不敢聲張,因此她遣退佣人,避免過多的摩擦,雖說不習慣被人服侍是更大原因。

而這一切她是接受的,因為是自己的選擇,她不後悔。

 

畢惜瀅推開院門,熟門熟路地摸到廚房,拿起晾乾的碗,朝碗中輕吹一口氣,翻開灶上副鍋的鍋蓋裡頭正溫著甜粥,她欣喜地添了碗,復蓋,拿過湯匙邊吃邊走出廚房,視線越過內庭院定於藥草地,不見人影,走到空無一雞的雞舍處,不見人影,她緩步返回走向書房,不見人影,倏地將碗擱桌上,飛快跑向臥房,推開房門,不見人影,以最快速度打開一扇扇門,明明是寨中的小別院,頭次覺得如此之大,當打開最後扇門,依舊無人,轉身正想衝向前門,眼角掃到半敞的後門門扉,直接躍起飛去。

 

張敏不知走了多久,蔥鬱的樹林中,出現一座白色外牆的小院,她好奇地走到圓形門前,門環上有副大鎖,瞬間燃起好奇心,她雙手拉了拉大鎖,想當然,不為所動,自己都失笑,將門往前推,緊密的門扉分開成一縫,她開心地湊近。

「看什麼?」

耳邊突然傳來的人聲,張敏嚇得收手,趕緊轉身鞠躬,「對不起,我只是一時好奇。」

「呵,我原諒你。」

分辨出聲音主人,張敏為自己的道歉不值,轉身面對門,不與之相對。

「這為何要封起來?」

「因為內有惡犬,你不怕死可以闖,但我不奉陪。」畢惜瀅走到張敏身旁,雙手背在身後望著門。

「世上還有你怕的惡犬?」張敏打趣地望著畢惜瀅。

「不怕,只是看了討厭。」畢惜瀅依舊望著門,沒了戲謔的模樣,張敏卻也不懂她眼裡的情緒。

「想進去?」畢惜瀅笑著看向張敏,張敏卻看著苦澀。

「能進嗎?」張敏望向門,好奇心已熄滅。

「可以,但鑰匙不在我這。」

「那算了。」張敏說著往回走。

畢惜瀅鬆了口氣,同時又回頭望了下門,這麼多年,還是第一次來這。

 

張敏從畢惜瀅書房往窗外望去,對面的房門依然緊閉,爾後視線落到角落擱置的空鳥籠。

自從發現那圓形門的宅院以來,畢惜瀅從早到晚緊跟著自己,又是教她武功,又是教書的,且有別以往,認認真真地教,張敏雖不知她這吃錯藥般的積極是怎麼回事,又或許不想自己靠近那宅院,但那說聲便是,自己也不稀罕,反正以結果來說,自己是有利無害,倒也無所謂,只是中間以還恩為藉口,吵著要吃東吃西的有些煩,明明下人那麼多,為何偏要煩自己。

對門打開,裡頭或男或女的人魚貫而出,這些人年齡一看便大畢惜瀅許多,雖不知會議情況,但光能泰然自若地與這群人討論事項且和平散場,張敏已是佩服,年長者討論事情時,多少會倚老賣老,基於禮貌也不便直言相向,自己一直不擅長這種場面。

 

「不認真看書,看什麼呢?」畢惜瀅進房朝張敏走去,她收回視線,將桌上糕餅往畢惜瀅的方向推。

「為什麼放個空鳥籠在那?」張敏指了指鳥籠。

「誰說是空的,裡頭有隻鳥。」畢惜瀅吃著糕餅,張敏翻了白眼,視線回到草藥書上。

「不過得有慧根的人才看得到。」

張敏不服輸地放下書,起身走向鳥籠,畢惜瀅則好奇地看著她,只見她將鳥籠的門打開。

「這下飛了。」張敏挑釁地望著她。

「並沒有。」

「為何?」

「門太小,出不去。」畢惜瀅得意地笑著,張敏沉著臉走出書房,畢惜瀅趕緊跟上。

張敏取了把剪子回到房裡,將鳥籠放到腿上,小心翼翼地將鳥籠剪開。

「為何拆得這麼小心。」畢惜瀅有些哭笑不得。

「怕傷到你說的鳥。」張敏賭氣回著。

「你何時會把這些當真了。」

「沒,我就想拆了它。」『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。』

「那你想像中,裡頭是什麼鳥?」畢惜瀅坐在她身旁說,張敏抬頭望了畢惜瀅一眼。

「重點不是牠被關著嗎?」

「是啊!」畢惜瀅說著望向窗外的藍天。

剪斷最後一根木條,鳥籠一分為二,張敏將它擺回原處,望著畢惜瀅。

「你……」張敏開口,畢惜瀅看向她,她轉而看向藍天,「今天天氣不錯,那隻鳥應該能飛很遠。」

「恩,希望。」畢惜瀅笑著再度望向萬里無雲的藍天,張敏瞄了她一眼。

她想知道畢惜瀅在寨中到底面對著什麼,或許情況根本在她掌握之內,可即便她處於弱勢方,聰明如她都解決不了的,自己又能怎樣,若知道後,思慮不周的行動,反而會造成她困擾,於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。

 

畢惜瀅現居的宅院,是小時候與雙親同住的宅院,據秦庇川轉述,自三歲與母親離寨後,此院除父親允許無人能進。

鳥籠是當年雙親撫養一對夫妻鳥時所用的,雌鳥似乎在母親離去後不久過世,雄鳥也隨之而去,父親或是為了緬懷而留下,可剛回寨時,畢惜瀅曾一度想摔碎,但望著時,腦海中,總會浮現母親當年與父親在鳥籠前的幸福模樣,於是作罷,一擺便也數年,僅偶爾掃到角落的它,才驚覺它依然存在。

 

蘇州某酒樓二樓包廂內,蘇穎坐在窗邊小桌,拿著沾有硃砂墨的毛筆在醫書上圈畫註解,專心致志彷若與世隔絕,蘇穆燕與藍嵐兩人相對而坐,商談雲織錦事宜,期間蘇穆燕時不時會為蘇穎添茶,每每添滿七分,蘇穎便會取來喝,但視線始終在書上,一切不過是反射動作般。

「貴莊優點與誠意我清楚了,但容我回去再仔細考慮。」蘇穆燕為藍嵐添茶。

「當然。」藍嵐拿起茶喝下。

「副總管,公事已了,我們處理下私事。」

「私事?」

蘇穆燕將身旁的包袱放到桌上,將布攤開,其中有一木盒、一疊書與幾瓶藥罐。

「木盒請轉交吾友畢惜瀅,書跟藥請轉給吾姊張敏。」

「知道了。」藍嵐將布包好。

「謝謝。」蘇穆燕說著起身走到蘇穎身旁,她頭也不抬,寫完最後一字,闔上書,一手輕搭蘇穆燕的手臂借力起身。

「希望能聽到你的好消息。」藍嵐跟著起身,三人一同走出包廂。

 

走在前頭的藍嵐,一踏出包廂便與走道醉客撞得正著。

「抱歉。」藍嵐退了步向來人道。

「你……」滿臉通紅的醉客,一見藍嵐怒顏瞬間轉成笑臉,隨後訝異道:「蘭兒,你怎麼在這,樣貌一如當年呢,這樣,陪爺一晚,爺就原諒你。」醉客說著欲摟上她的肩。

「請先生自重。」藍嵐一個閃身,醉客踉蹌地撞上一旁門板。

「少裝清高,當年爺可沒少上你,即便你從良,也改不了這事實。」

「我是碧霞莊副總管藍嵐,請注意你的言行。」

「那又如何,做過的事,還怕人知道,雇你的人也是饞你身子吧。」醉客訕笑著,轉身面對樓下大喊:「各位……」

藍嵐一把將他右手拐到身後,往另一邊牆上壓去,「你的言行嚴重汙辱本莊,我將登府告知你夫人與岳丈,今日之事。」

「你……」醉客瞬間慌張。

「或許會一時說漏,連同當年你意氣風發地抱怨他們的種種一併講了。」

「別,咱們好說話,我……我喝醉,認錯人,認錯了,抱歉。」

「好。」藍嵐說著一股作氣折斷他的右手後鬆手,「見你有悔意,今日斷你隻手了事,若再汙辱本莊,下次,府上見。」藍嵐冷峻地說。

「是,是。」醉客忍著疼痛,快跑出酒樓。

「驚擾你們了。」藍嵐朝蘇穆燕行禮。

「就這樣放了他,好嗎?」

「沒事,此人欺善怕惡,貪財無能也無膽,他可還想著自家夫人的財產,不敢聲張的。」

「如此便好。」

酒樓門口,雙方的馬車已停妥,臨走前蘇穆燕在藍嵐身旁低語道:「藍姑娘,為何選待在她身邊?」

「……」

「我踰矩了,你路上小心。」蘇穆燕退開一步朝藍嵐一笑。

「報恩,也為自己。」藍嵐微笑道,「希望這坦誠能得到好消息。」說著走向馬車。

 

馬車駛動,藍嵐掀開車簾,蘇穎正扶著蘇穆燕上車,放下車簾,不禁笑了。

她,藍嵐今生成就皆由自己努力而來,光明正大,無論當年因何淪為娼婦,不愧於心便不引以為恥,而方才兩人的反應與當年得知自己過往的畢惜瀅一模一樣,沒有鄙夷,沒有同情,反擔心自己會繼續被糾纏,最後蘇穆燕更問了相同的問題,畢惜瀅是為自己,而她呢?

「莊主,若她有與其相似的至交,我不知是好是壞呢。」想著,藍嵐再度失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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