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庇川坐在張敏所在宅院的廳中,慢悠悠地喝著茶,想著那人果然得盡早解決,寨主盛怒之下,竟還是先去尋人,近乎本能的反應,看來自己小看那人的影響力。
他俯視跪在跟前的小汐,她望著地面,木然的模樣,心中不禁有一絲讚賞,原想依她能耐,頂多到寨主那鬧一鬧,自己再趁勢把事件引到林家身上,讓林家之手趕走那人,怎知,她直接將人解決了。
「小汐,手法是粗糙了,但你的忠心值得讚賞。」
「管事,這是應該的,只是……」小汐抬頭望著秦庇川。
「抱歉,寨主正氣頭上,我也很難保你。」秦庇川虛偽地說,雖說沒威脅,可寨主的人,能少一個是一個,她就不得不繼續依賴自己。
「是。」小汐洩氣地望著地面,她不怕死,但寨主不信任的眼神,讓她心寒。
畢惜瀅面無表情地從庭院走向大廳,經過門衛時,順手抽出他們的劍,直指小汐,冷聲道:「最後,還有什麼想說的?」
望著劍尖,再望向畢惜瀅冷峭的臉龐,扯起嘴角道:「小汐,句句屬實,絕無虛言,更無愧於莊主。」
「沒了?」畢惜瀅舉起劍。
「莊主,可還相信小汐?」小汐抬頭祈求著。
「抗命之人,留不得。」劍揮下,小汐苦笑地閉上眼,秦庇川為她記得自己所說的話而喜悅。
想像中的冰冷並未來到,小汐反而感受到陣陣溫熱落於自己臉龐,睜開眼,一隻滴著鮮紅液體的手赫然在前。
「做什麼?」畢惜瀅冷冷地道。
「我還有話問她。」張敏毫不畏懼,手仍緊抓著劍不放。
「這輪不到你說話。」
「不准你欺負敏敏。」女子一把推開畢惜瀅,畢惜瀅順勢鬆手,秦庇川則震驚眼前此人的出現。
張敏將劍丟置一旁,拿起手絹緊握在手,稍微安撫女子,爾後轉身對畢惜瀅道:「是,寨裡莊裡的一切都是你畢惜瀅的,你要怎麼處置,我一介愚女無權過問,可今日她對我下手,我總有知道原因的權利吧!」最後站到畢惜瀅跟前,直視她的眼,似在尋找什麼。
「她可要殺你。」畢惜瀅冷著臉指著小汐。
「好,你若非殺不可,給我顆黑豆,再把之前的還我。」張敏不甘示弱向畢惜瀅伸手,在場的人全一頭霧水。
畢惜瀅緊抓張敏的手,將她拉向自己,惡狠狠地道:「不可能。」
「野種,放開她,不准再對她出手。」女子一掌打向畢惜瀅左肩,畢惜瀅絲毫未動,冷眼看向她。
「林英桂,我應說過,害死你丈夫、兒女的,是你親哥跟親爹,少給我扣罪。」
「你們都一樣,我讓你放開她。」林英桂拿起地上的劍朝畢惜瀅刺去。
「娘,別。」張敏隨即擋在畢惜瀅身前。
「敏敏,你做什麼!」林英桂嚇得立刻收手。
「娘。」畢惜瀅在她身後低語後輕笑,張敏有些疑惑地望向她。
「寨主,既是老奴教導無方,便由老奴來結束這場鬧劇。」秦庇川說著一掌打向小汐。
「大膽,死奴才,你敢不聽小姐的話。」女子將小汐往旁一扯,將手上的劍刺向秦庇川,他手朝劍身一彈,林英桂連同劍一起被震退幾步,隨即吐血在地上。
「娘,你沒事吧。」張敏趕緊上前扶著。
「家家遊戲,你慢慢玩。」畢惜瀅望了眼張敏後,撇過頭往外走去,「秦叔,走了。」
「寨主。」
「你想抗命。」畢惜瀅帶著殺意看向秦庇川。
「老奴不敢。」秦庇川說著一同離去。
「秦叔,這次人活著,我能當你管教不周,若有下次,你也一起陪葬吧!」當秦庇川一踏出宅院大門,前頭的畢惜瀅立即說。
「是。」
「對王爺,敢拿碧霞莊抵,我就玉石俱焚。」畢惜瀅說著拂袖而去,秦庇川愣是佇立原地。
「管事。」一旁的兩名護衛,輕喚著他。
「走。」秦庇川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,又懼又驚又喜,畢惜瀅終於抹去她父親身上的軟弱,但學他將矛頭指向自己,可就不對了,「那該死的。」秦庇川忍不住輕罵出聲,不過,扯上林英桂,即便我不出手,林家也不會讓你好過。
在林英桂的堅持下,張敏只能在她監視下,光身趴在床上,讓小汐仔細替自己上藥膏跟包紮,赤身裸體被兩人注目,可比身上這些傷難熬。
看張敏方才行動自如,小汐以為她並無大礙,頂多一些擦傷,當她褪去衣物時,通體的擦傷,有的還滲著血,依然讓她震驚,這些傷用力時引起的扯痛,雖無大礙卻也不比大傷口好受,然而她身上最深的傷,竟還是為救自己而受的。
「我不會跟妳道謝的。」小汐上完藥,將衣服遞給張敏後,轉過臉去。
「我也不需要。」張敏穿好內襯後,小汐繼續協助她穿外衣,「我只要你告訴我為什麼。」
「因為你要對莊主不利。」小汐義正嚴詞,手上的活持續著。
「你為何會怎麼想?」
「我都在你房中找到你下的邪術娃娃了,還想狡辯。」
「娃娃呢?」
「我……燒了。」張敏嘆口氣,小汐立即回道:「那種會害莊主的東西,我怎麼能留。」
「是怎樣的娃娃?」
「上面綁著一撮長髮,還寫著莊主的名字,我在那發現的。」小汐指著房間角落的櫃子底下。
「請幫我備筆墨。」
「咦?」
「我現在實在不方便走動。」張敏苦笑著。
「喔。」小汐愣愣地去取筆墨。
「敏敏,她不過是下人,你何必對她這麼客氣。」林英桂扶著張敏坐下,張敏讓她一同入座。
「娘,下人也是人,可以的話,我希望你也別叫寨主野種。」
「她本就是,要不是她娘,我們家又怎會走到這步。」
「娘,你說的事,我不知,但我知沒有她,就沒現在的我,我也不會在這。」張敏微笑看著林英桂。
「敏敏怎麼說,娘怎麼做,現在重要是你活著。」林英桂溫柔地捧著張敏的臉細看。
「謝謝娘,只是你怎改口叫我敏敏。」張敏任她扶摸著。
「你既改名了,我想你比較想我這麼叫。」
「娘,你真好。」
小汐一進門就撞見這溫馨的一幕,尷尬地不知是否該開口。
「進來吧。」張敏轉向小汐,她緩步走到桌前,放好紙筆,硯台上的墨早已磨好,張敏執筆寫下畢惜瀅三字,然後遞給小汐,「字跡可相同?」
小汐拿起一看,這有些歪斜的字體與那公整的字體,不必細看也知出自不同的人,小汐搖頭。
「再者,民間流傳,一般施術頭髮需用本人,我可有能耐,在不驚擾莊主的情況下,拿取她一撮頭髮。」
「莊主武功那麼高,怎麼可能」小汐驕傲地說。
「那麼,誰告訴你我房中有這東西。」
「沒人,我自己猜的。」
「誰引導你這麼猜的?總不可能突然想到吧。」
「管事。」小汐突然茅塞頓開。
「恩,那你還有疑問嗎?」小汐搖頭,「那麼這陣子,可能要麻煩你照顧我們的起居。」
「這沒問題。」
「先幫我娘準備下洗澡水。」
「恩。」小汐答後退下,在門邊停下回頭道:「其實你可以拿我洩憤的。」
「有意義嗎?」張敏看向自己自嘲道:「況且,我現在想也沒辦法。」
小汐還想說什麼,張敏快一步說:「你不用內疚,救你,不過出於私情。」
「是你不要,可別秋後算帳。」小汐說著離去。
「這丫頭,對小姐是什麼態度。」林英桂拍桌起身。
「娘,沒事的。」張敏趕緊拉住她。
「敏敏,這下人寵不得,會無法無天的,哪天害了你也未可知。」
「好,娘,等會你沐浴完,我再幫妳上藥。」張敏趕緊轉移話題。
「敏敏,真孝順。」林英桂開心地望著張敏。
林雄在書房氣定神閒地轉動手上兩顆粉石。
「大爺。」門外傳來僕人的喊聲。
「何事?」林雄將石頭放回盒中,輕輕蓋上,僕人正好走到跟前。
「寨主來訪,正在廳中等候。」
「說我正歇著,讓她回吧!」
「寨主說若大爺不見,她能在房外恭候大爺出房門。」僕人低著頭怯怯地說,林雄眉頭輕蹙。
「來意為何?」
「寨主未明說。」僕人背上正滲著冷汗。
「知了。」
林雄來到廳門,畢惜瀅起身向他行禮,他無視地緩步走向廳中正位坐下,坐定後不耐道:「寨主以後有事託下人轉達,我一介老人可經不起你的恭候。」
畢惜瀅展顏道:「我是晚輩,等外公,天經地義,外公不必介懷。」
「少叫得親暱,有事快說。」
「姨娘,破壞宅門,逃了,外公可知?」畢惜瀅依然笑著。
林雄咬牙盡量保持平靜道:「又如何。」
「外公放心,我已讓人盡快修好門,但姨娘不聽我安排,堅持住王爺的師父那,我便來知會外公一聲,免得你擔心。」
「你倒有心。」林雄冷哼著。
「分內之事,只是姨娘身上有些傷很不尋常,不知是怎麼回事?」
「她瘋病難控,有傷難免。」
「是孫女多慮了,沒事的話,孫女退下了。」
「走。」林雄揮手趕走畢惜瀅。
畢惜瀅離去後,林雄立即起身,帶著兩名隨從去林英桂的宅院查看,大門支離破碎,地上散佈木屑,往裡走,庭院雜草叢生,廳房積滿灰塵,再到臥房,乾淨卻簡陋,角落還有明顯突兀的四條鐵鍊,鐵鍊終端深深崁入裡面的牆柱,依長度判斷,活動範圍僅限房中。
「把照顧桂兒的人全殺了。」林雄臉色鐵青地道。
「是。」隨從一人領命離去。
「去看桂兒怎樣,若情況不好,帶她……帶去其他客院。」
「是。」另一人往張敏的宅院而去。
「這都造的什麼孽。」林雄頹坐在椅子上。
一直捧在手掌心的,怎會變成這樣,全是畢智河的錯,為何要來招惹桂兒,把一切都打亂了,剩下的,全是意外,意外。
「林爺。」隨從恭敬地向林雄行禮。
「說。」
「小姐,似乎將姑娘認成孫小姐,此時正開心地與姑娘和婢女共進晚餐。」
「盯著,絕不能讓小姐下山。」
「是。」隨從答後,林雄便起身回府。
畢惜瀅坐在地上,人斜靠在床沿,視線落在暗格處,手指在其上反覆輕敲著。
「事到如今,還想跟我算清。」畢惜瀅苦笑著,「我們早算不清了。」
畢惜瀅翻個身,背緊靠床,頭後仰在床上,不禁嘆氣。
算不清又如何,今日模樣鐵定嚇到她,令她厭惡了吧!
若她因此開口離去,倒也算因禍得福,畢惜瀅不禁又笑。
可她又總是違背自己的期待,連全寨最大也最忌諱傷疤,都被她這樣輕易揭開。
「該拿你如何是好。」
窗戶突然被打開,畢惜瀅警戒地抬起頭盯著窗戶,只見張敏躡手躡腳地爬進屋。
「你做什麼,偷偷摸摸。」
畢惜瀅的突然出聲,嚇得張敏沒站穩,直接往後跌一屁股。
「嘶-」張敏摀著屁股,心想,這下全身只剩臉沒傷了。
畢惜瀅見她許久未起,上前伸手準備扶她。
「別碰我。」張敏喊著,畢惜瀅的手僵在半空,想收回時卻被張敏緊抓住,她拉著她的手奮力起身,忍著痛道:「現在誰碰我,我跟誰翻臉。」
「所以你是來辭行的?」
「又想我走。」張敏瞪視著。
「沒有。」
「沒有就別一天到晚掛嘴邊,這給你。」張敏從懷中拿出一顆黃豆交到畢惜瀅手中,接著坐到椅子上,為自己添杯水,「要不是你沒事下令不准任何人接近,我哪需要這麼辛苦。」
畢惜瀅望著黃豆,輕輕握起,克制情緒淡淡地說:「你怎麼惹上林英桂,很危險,你知道嗎?」
「我不覺得,我只知道她救了我,還護著我,而你有將她軟禁虐待的嫌疑。」張敏直視著畢惜瀅,『既然你自己開口了,我便問了。』
「我沒有。」
「那她手腕與腳踝處的勒痕是怎麼回事?通體新舊傷又是怎麼回事?」張敏說著激動起身,朝畢惜瀅逼近。
「她一直是林家在看顧的,信不信,隨你。」畢惜瀅沒閃躲,話語平靜到張敏猜不出她此刻的心情。
「你什麼都不跟我說,憑什麼要我信你。」
「我認為你沒必要知道,而你也沒問。」
「問了你會說嗎?」張敏凝視著畢惜瀅。
畢惜瀅猶豫了下,望著張敏道:「視情況而定。」
「也對,誰會告訴一個無能還可能幫倒忙的人。」張敏自嘲著,希望能藉此消去內心那一點失落。
「別這樣貶低自己,你並不無能。」畢惜瀅竭力克制地說。
「結果來說,不都是被你歸為幫不了的那邊嗎?」
「這與那是兩回事,你別抓著不放。」
「好,不跟你爭這,我有幾兩重,自己清楚,可既然你不告訴我,便也無權干涉我的做法。」
「隨你。」
「哼!」張敏說著起身轉身正要離去。
「等等。」張敏看向畢惜瀅,她向她遞了藥瓶,「這拿去用。」
「不必,小蘇的更好用。」
「也是。」畢惜瀅將藥瓶收回盒中。
「你沒事吧!」張敏真覺得她很不對勁,然而自己也沒能讓她放心吐實。
「你擔心我?」畢惜瀅笑著,平常厭惡的笑如今只剩難受,接著張敏看到畢惜瀅左手心的指甲掐痕,她上前攤開畢惜瀅的手細看,畢惜瀅趕緊收回手。
「等等,你該不會把我的黃豆捏碎了吧!」張敏抓起右手,畢惜瀅輕輕攤開手,別說黃豆安好了,連掐痕都沒,這才讓她放下心。
張敏拿出畢惜瀅方才的藥瓶,仔細為她的左手上藥,最後上繃帶,以免藥因活動而被抹去,影響了藥效。
畢惜瀅望著她專注的神情,在繃帶綁好的瞬間,將她擁入懷中,張敏反射性地掙扎,「一下就好,一下就好。」
聽著畢惜瀅近似懇求的語氣,張敏嘆口氣,放棄掙扎,反正已經忍痛來這了,不差這個,「別太用力,我傷口會痛。」
「恩。」畢惜瀅輕輕點頭,張敏伸手猶豫了下,仍輕輕拍著她的背,心想,本應是隻自由翱翔的鷹,到底是什麼把她逼到這地步。
抱著張敏,畢惜瀅暗暗發誓,這是她僅此一次的撒嬌,對現在的她來說,一次就太多了,多到近乎眷戀,結果這擁抱變成整夜,最終她擁著張敏入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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