興致使然28

小汐坐在爐灶前,無精打采地盯著爐中的火焰,嘆口氣。

雖重獲莊主的信賴,讓她欣喜,且只要林英桂在,林家是欺負不到她們頭上,準確來說不包含自己,但終歸放心不少,然而這貴客的驕氣可當真難受,不把下人當人,總頤指氣使地命令著,不過,在張敏的勸解下,態度雖未變,語氣倒漸趨平和。

幾日來,張敏的傷勢好得差不多,讓她服侍林英桂即可,其餘照舊,若因她害自己被責罵也會向自己致歉,這可從未有過,或是因此,吉人自有天相,讓她度過一劫,而自己也借福,連帶沒犯下大錯,才讓莊主能輕易原諒。

「爛好人,哪天吃了虧都不知道。」小汐洩憤似地將一小塊木頭丟進爐火。

「小汐,午膳能多準備兩人份嗎?」張敏開心地站在廚房門口道。

小汐嚇得趕緊起身,「你剛有聽到什麼嗎?」

「什麼?」

「沒事,多兩人份,我知道了。」

「麻煩你了。」張敏微笑後離去,小汐鬆了口氣,遂想到或是莊主到來,瞬間心情愉悅地準備起來,事後見是張敏的義妹們,心中不免失落,但仍強裝鎮定。

飯後,小汐為蘇穆燕備妥茶具與熱水,由她沖茶給眾人喝,蘇穎在旁為林英桂診治。

當初在碧霞莊,初見蘇穆燕瞬間就折服於她的容顏與氣質之下,雖說之後,她自毀容貌,使右臉頰留下不深不淺的刀疤,依然不減她美貌分毫,蘇穎的面具則有另一種吸引力,面具之下的容貌,確實讓人在意,然,兩人一舉一動皆散發著高雅,同為富家子女,卻沒林英桂的驕氣而多了柔和,同為柔和,卻有張敏所沒有的書香氣,無論何者,自己窮極一生都做不到的。

在廚房收拾的小汐,透過門遠眺張敏與蘇穎她們的互動,羨慕起她的命好,兩人一樣是被莊主收留的平凡村姑,她不僅特別受莊主關照,大難不死,反多了個娘,雖有些瘋,但視她如己出,甚至還有貌美又學識淵博的大家閨秀做義妹,總有人愛護、疼愛著,自己卻孤身一人。

 

庭中,林英桂依蘇穎指示與她雙掌相對,接著她閉上眼,良久,睜眼,蘇穆燕笑著為她遞茶,她微笑喝下。

「小蘇,可有大礙?」

「沒有。」

「小姑娘,我想知道的是,為何我功力全失?」

「夫人功力未失,乃氣穴受損,致無法凝氣運功。」

「衝穴,頂多輕微內傷,氣血不順,怎可能如此嚴重,姑娘,你真行嗎?」

「娘,小蘇醫術是無庸置疑的。」張敏堅定地說。

「夫人所言乃一般點穴,點穴使人氣血堵塞,進達其效用,成效依點穴之人功力有所差異,衝穴,同理,晚輩拙見,前輩應非點穴,實乃藥致氣穴閉鎖,而你強行運功突破,使之損傷。」蘇穎柔聲解釋著。

「不都一樣是堵著。」

「氣血堵塞,氣行難仍通,氣穴閉鎖,氣阻不前,兩者衝穴,遺症前輕後重。」

張敏與林英桂兩人緩緩點頭,似懂非懂,蘇穆燕見狀微笑道:「簡言之,氣血堵塞如大道被雜物阻礙,氣穴封閉,如被牆封死,衝穴便是向前衝撞阻礙物,後果可想而知。」兩人瞬間恍然大悟。

「小蘇,有得治嗎?」

「能,但費時費力。」

「多久?」林英桂著急地問。

「因人而異,快則兩、三月,慢則數年。」

「算了,先說怎麼治?」

「以針活穴,以藥養穴,內服外洗,若能凝氣,搭內功調息,能加速復原,但痊癒前忌發功,氣穴二次損傷,恐難再治,甚或成弱疾。」

「內功,不限流派嗎?」

「恩。」

「總之,你先給我下針。」林英桂說著挽起袖子,將手擺在蘇穎眼前。

「敏姐姐,氣穴圖,可熟知?」

張敏羞愧搖頭道:「我只看藥草書。」

「無妨,你一道回房,我同時教你,待我們離去,由你接手。」蘇穎說著起身。

「小蘇,你別說笑了,我怎麼做得來。」

「敏敏,娘相信你行的。」

「敏姐姐,我們之後有事,不能久待,你若婉拒,前輩病症可得拖更久。」蘇穆燕一樣起身說。

「敏敏,難得你義妹不藏私教你,就別推辭,娘一天不復原,便不安一天,你要讓娘如此度日嗎?」

「我知道了,我盡力。」張敏咬牙應下,四人一同回房開始下針治療。

 

從萬達莊取得骨灰後,霍知恩一路送白鶴回府,王府位於京郊,座落由聖上賜名的太平林,林為王府所有,為保清幽安全,嚴管出入人員,已逝王爺亦葬於林中。

安國夫人方用完午膳,僕人隨即來報,王爺歸來,她立即起身往外廳中走去,途中便被迎面而來的女兒抱著滿懷。

「娘,我好想你,你過得好嗎?有好好吃飯嗎?」白鶴緊緊抱著,像要補足這段時間的份額。

夫人抬眼發現後方的霍知恩,先是一驚,緊接輕拍了拍白鶴柔聲道:「好了,有外人在,成何體統。」白鶴放開她,她優雅地朝霍知恩微笑道:「賢姪,何事光臨?」

「娘,他是叔叔派來抓我的。」白鶴說著朝霍知恩哼了聲。

「勞你費心,代我跟令尊道個謝。」

「伯母,理所應當,無須介懷。」

「不巧,我已用完膳,可得勞煩你稍作等候。」

「不勞夫人費心,晚輩還有事,先行告退。」霍知恩朝夫人行禮,緊接示意身後的僕人上前,「王爺,罈子在此,那麼我告退了。」

「對,差點忘了。」白鶴趕緊上前抱過方才一激動就往霍知恩身上塞的骨灰罈。

「這是?」

「娘,說來話長,我等會與你慢慢說。」白鶴尷尬地笑著,想著該怎麼說出原委,娘親才准自己將師父的骨灰留下。

「那就長話短說。」夫人轉而看向霍知恩。

「此乃萬達莊之女,萬齊玥骨灰。」白鶴回頭惡狠狠瞪著霍知恩。

「何以在此?」

霍知恩無奈地笑著,視線慢慢轉移,夫人也隨他落在白鶴身上。

「娘,我得先跟你坦承件事。」白鶴忐忑地望向安國夫人。

「何事?」

「其實我有偷偷拜師學藝,而她是我師父,這次留書離家就是為了找她。」

「我早有察覺,可我問的是骨灰為何在此?」夫人眼神更加銳利。

白鶴內心雖無比震驚娘親如何知曉,但從夫人的表情,她深知此刻不是追問的時機,「我想將師父葬在父親身旁,所以把她接來了。」

「家屬意見呢?」夫人再度望向霍知恩。

「夫人放心,雖有波折,王爺確實在萬莊主首肯下取得骨灰的。」霍知恩笑說著。

夫人目光如炬向白鶴厲聲道。「王爺,請立即將骨灰歸還並誠摯道歉。」

「娘,對女兒見死不救的人,又怎麼會在乎她的身後事,也沒資格以父親自居,我不想師父死後,還被他拿去做面子,演慈父。」

「即便如此,他仍是你師父的血親,你如此行事,在外人眼中,你不過是迫人交出至親骨肉的蠻橫王爺,此舉只會使你父親蒙羞。」

白鶴無言以對,只能倔強咬唇表示不甘,不知如何說服夫人留下萬齊玥的骨灰,若單純是思慮不周犯錯,或許還能說服,可讓父親蒙羞,便難如登天。

「夫人,請先息怒,王爺此舉或是為萬莊主解憂。」

「如何說得?」

「依晚輩對萬莊主的淺見,他若在意斷不會輕易交出,可如今通判夫人身分敏感,即便在意也難以將她好生安葬,王爺身為她的徒弟出面,不失為解套之法。」

霍知恩一番言論,白鶴不禁在心中為他鼓掌,之前是真小看他了。

「賢姪說得再有理,仍改變不了王爺奪人骨灰的事實。」

「娘,小哥哥不說了,我是真的取得同意的。」

「你的作風我能不知,一會我同你去,賢姪,你也回府歇去吧。」

「晚輩告退。」霍知恩行禮後離去。

「娘──」白鶴拉著夫人的袖子懇求著。

「此事無須再議。」夫人將袖子輕輕拉回,「先用膳。」

「娘,我可不可以只去道歉,骨灰就別還了。」白鶴乾脆挽上夫人的手。

「再說。」夫人甩了幾下仍甩不開白鶴,乾脆放棄與她一同前往飯廳。

 

霍知恩剛回府便被請去書房見霍斌。

「爹。」霍知恩進門後向霍斌行禮。

「我知你剛回辛苦,但你即刻離京,南下找你兄長。」霍斌表情嚴肅。

「兄長有麻煩?」霍知恩一臉擔憂。

「是你有麻煩。」

「我?」

「簡言之,皇上欲撮合你跟王爺,你還是盡快離京,若路上有了心儀的姑娘,你大可直接上門提親,日子後選。」

「爹,方才夫人對我下逐客令,這事應成不了吧。」

「非一勞永逸,總之是爹急著卸權疏忽了,讓皇上鑽了空,連累你。」

「爹,不礙事,既然爹與夫人都反對,王爺對我更無兒女之情,皇上又對她疼愛有加,理應不會強迫於她。」

霍斌輕嘆道:「沒了婓相,天子如今勢不可擋,逆耳之言,我不知他還能聽幾分。」

「孩兒明白,這就啟程。」

「對了,爹知你喜低調,可若定了人家姑娘,務必大張旗鼓,做到人盡皆知,免得夜長夢多。」

「是。」霍知恩說著退下,本想寬慰父親卻適得其反,終歸是自己未成長到父親的眼界,才無法輕易給他慰藉,只能從他所言多少為他分憂,然而此刻自己也算自顧不暇了。

 

霍斌對朝堂權勢本無興致,畢竟牽扯其中等同與凶險為鄰,他不願家人如此,然天下大勢不容他選擇,也為還安邦王的情,循安邦王的義,他只能踏入,同時注定無法成為好丈夫、好父親,對家人的虧欠,他唯有用天下太平來還。

本想有結義大哥──安邦王──在前,事成而退,輕而易舉,沒想,真正心懷天下蒼生,大義凜然的大哥會先行而去,天下大義的擔子瞬間落在自己肩上,如今朝堂內憂外患已除,對大哥也算有交代,可家人……他只能盡力不讓他們被拖向更深的泥沼。

 

午膳結束,安國夫人為盡快上路,決定輕裝啟程。

「夫人,多帶幾個府裡侍衛,以保安全。」管家一臉憂慮地說。

「有王爺跟欣兒跟著足以,是吧!」安國夫人在馬上望向白鶴。

「老向,我能保護好我娘跟欣兒的。」白鶴說完哀怨地看向夫人,「娘,真得去?」

「若你有能耐讓萬莊主心甘情願雙手奉上,我便無話可說。」

「好,你說的。」白鶴露出一絲笑容,雖說暫時想不到法子,總比毫無機會強的多。

「老向,府裡交給你了。」

「夫人,放心,路上還請跟王爺注意安全。」官家說完後朝兩人深深作揖。

「恩。」三人三馬緩步而去,只是她們不知,她們前腳剛走,皇上後腳就到,著實讓管家鬆了口氣,然而,侯府可沒那麼幸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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